温氏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她了解刘大全,脑子一根筋,只要下定决心就轻易不会反悔回头。“对了,金芽说我们家还有钱,怎么回事?”
刘大全和金芽对视一眼。是时候把八百两银票的事情说出来了。之前担心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说漏嘴,所以他俩谁也没告诉,回来后把存单埋在金银花的旁边,一直没动过。刘大全老老实实交代,边说边打量温氏的反应。“我们不是故意瞒着,只是我和金芽还没走出城就被人盯上,担心说得越多越危险。”
温氏捏了捏眉心。八百两银子啊,好多人一辈子接触不到。落在他们这种人家,很容易有命拿没命花。“既然这银子要拿去做善事,咱们不能随便乱动,脚踏实地挣钱才是正道。”
刘大全连连点头。金芽有些无奈。一开始说出去的话反倒成了自己的绊脚石。昨天陪温氏去张大夫家看病,她身上揣了五十文钱,两幅安胎药十四文,剩下的三十六文钱,就是他们家所有的现金了。所幸家里有米下锅,挣钱的法子可以慢慢想。刘大全跑去院子里煎药。温氏握着金芽的手,满脸愁容。“再过两年,你就道说亲的年纪了。本来早该为你准备嫁妆的,但是……娘对不住你……”说着,声音开始哽咽。金芽惊呆了。两年后她才十三岁!哪怕人口稀少的末世,成年的年龄也要到十六岁。“不不不,娘,我还小,我不嫁人。大不了,等到十四岁成人我去立个女户,不让别人说你们闲话。”
雍朝可以立女户。一个身家清白的独身良家女子,缴纳三百文立户费之后可以开立女户。带有未成年子女的,子女每人缴纳一百文开户费。但是环境对于女户并不友好。一个普通家庭的成年女子,每年需要缴纳三匹绢或者五百文钱。成年男子需要缴纳五石米或者八百文钱。女户的成年女子要承担正常成年男子同样的赋税,如果有未成年子女,承担的赋税更多。脱离家族单独出来讨生活的女子,大多数只能在缴税后勉强糊口。周边的流言蜚语和男人的骚扰更是难以避免。金芽才不怕流言蜚语和骚扰,立女户看似不易,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有钱就行。温氏不理解。“金芽,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娘,还有两年呢,别考虑什么嫁妆不嫁妆了,反正我没觉得成亲有哪里好。”
温氏还要开口,金芽连忙躲出去:“我去看看药煎好没。”
一夜无梦。刘大全早早便去山上帮忙了。金芽睡眼惺忪爬起来干活。晒干的茅草要替换掉床板上潮湿干瘪的稻草,家里的水缸要打满,小菜地和金银花要浇水。温氏坐在院子里煎药,闻着慢慢升腾而起的药味儿,心情有些复杂。药罐子是刘老太给刘金宝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用上了。“小柔!”
耳熟的声音响起。晾晒稻草的金芽和温氏同时回头。一个将近四十的微胖男子在院门口冲她们招手。温氏惊喜道:“二哥!”
金芽皱着眉回想半天,才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二舅舅温卷对应起来。记忆里的二舅舅是个成天笑呵呵的发面馒头啊!温卷指着篱笆上的冒出花苞的金银花道:“这种心灵手巧的活计,一看就是金芽做的,我猜得对不?”
金芽在这个世界被夸奖的次数很少。乍一听到舅舅说花好,眉梢都扬起来了。温氏笑着埋怨:“二哥,你别老是一上来就揭我短。”
温卷走进院子,将背后满当当的背篓放下。里边是温家二老自制的一些腌菜、干货和熏肉。“爹娘担心你们搬新家什么都没有,叫我送点东西过来,顺便看看你们过得咋样。”
温氏笑容微敛:“瞎担心什么呀,我这里一切都好。”
她背过身子收拾背篓里的东西,不想被二哥看出不对劲。温卷瘦下来了,但脸上还跟以前一样一直挂着笑,面相看起来就和气可亲。这会儿听见温氏嘴硬,眼里冒出几分火气,笑容也多了几分可怖。金芽察觉到不善的气息,默默躲到角落里,不打算掺和进兄妹俩的斗争。“是吗?妹夫在哪儿?我来得突然,没提前说。”
温氏嘴角维持不住弧度,扁了下来。“他上山干活去了,晚上才回来,二哥你先坐。金芽,给舅舅倒杯水。”
“哦,马上来。”
金芽飞快倒完水,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猫着。温卷冷笑一声。“说起来,我进村之后听了个有趣的八卦——”他拉长嗓音,看温氏没反应,继续道:“昨天,刘家出了件大事儿,刘家的老太太卷钱带着孙子跑了。”
他转到温氏面前,直视她通红的眼眶。“你说,这八卦里的刘家,是哪个刘家?”
温氏捂住眼睛,泪珠子掉了出来。在丈夫和女儿面前,她再心酸委屈都能忍着,一见到哥哥就忍不住了。金芽挪过去扯了扯温卷的衣角:“舅舅,我娘现在遭不得刺激。”
“行了行了,哭什么?早跟你说了刘家不靠谱,刘大全不靠谱,他娘也不靠谱。你喜欢,非要嫁。成亲十多年憔悴成什么样了!”
温氏哭得更大声了。温卷头疼,让金芽把人扶开,自己挽起袖子开始做饭。一路走过来肚子早就饿了,等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哭完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饭。金芽去安抚温氏几句便跑出去帮忙打下手。温卷以前在县城一家酒楼当过掌勺大厨,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心灰意冷回老家种地,胖胖的身子干了几年活瘦下来不少。金芽闻着锅里的香气,不停咽口水。温卷瞧见了,忍不住心疼。好好的孩子十多岁了还面黄肌瘦个子矮,一看就是营养跟不上。对妹子和外甥女的心疼越多,对刘大全的愤怒就越多。以前上门提亲的时候话说得好听,哪条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