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医把一些常用的药留下后,就要回验尸房,他本来可以和皇城司的军医一起当差,但他偏生还是喜欢和徐仵作当同僚。用他的话来说,徐仵作说得没错,死人远比活人来得好相处,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闲言碎语,他们要做的,只是帮他们说出他们生前没有办法说出的真相。尤其是这会儿,凌然的尸体已经送来了,他必须过去帮一把。“四小姐,要去看看吗?”
薛太医问道。桑娇觉得也好,先去看看凌然,等凌莹来了,问话的时候,心里也能多些底,眼下郭猛要审讯刚才那个假冒刘冲的人,想必也分不出精力来顾凌然的事了。但桑娇刚要起身,袖子被慕白拉住了,“四小姐,别走。”
桑娇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对他的猜疑已经有了八九成,但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真的没有办法狠心甩开他。只能让薛太医先过去,然后把慕白扶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眼前的慕白,言语间轻易就能听出悲伤来。桑娇伸手拉起他的裤角,看到他被砸得错位的腿骨,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来漠国客栈找我时,应该就是你了吧?”
江玉明不再伪装,“是我。”
“那慕白呢?”
江玉明轻叹一口气,“死了,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跳下马车时,撞伤了腿,失血过多,不过他说,他很感谢你,那样死,总比被蛊人吃了强,我已经把他好生安葬了。”
“所以,凌然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桑娇帮他把裤腿拉好,换了一条腿检查,情况比刚才还要糟糕,因为是新伤,一小节骨头刺破皮肉,上头还带着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冲他吼道,“莫迎风你是不是蠢啊!都伤得这么严重了,还不知道好好养伤!”
难得又从她口中听到“莫迎风”这三个字,江玉明的心里有一处寸草不生的地方,又开始枝繁叶茂起来,他嘴角微微勾起,“娇娇,虽然我很高兴,你还愿意认我,但莫迎风已经死了,我眼下,是慕白,可以为了你去死的琴师慕白。”
能为了自己去死?其实桑娇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他除了是风月楼的人,替风月楼办事之外,确实一直都在护着自己,只是绑法极端且不堪。“既然你想做慕白,那你就继续,但是我不用你为我去死,我只想知道,凌然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风月楼的人打算对我动手,所以你才设计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桑娇眸光凌厉地睨着他,心里似乎放下了一些,又似乎仍旧带着戒心。江玉明倒也没有再掩饰,“凌然确实不想活了,林姑姑让她接客,慕白也死了,她便生无可恋,她把凌莹托付给我,让我永远不要说出自己不是慕白的事实,然后按照我的要求,死在你的面前。”
桑娇看到他说话时,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猜想,他用来镇痛的药物应该是失效了,便问:“你的药呢?”
江玉明摇摇头,“药已经吃完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恩。”
桑娇放弃了找药的,继续等着他把这件事说清楚。“这次漠国运送假公主的尸体,其实是想潜入武国皇宫,刺杀送析川,抢夺长生蛊和丢失的那把玄铁匙,珏风准备来一招黄雀在后,光靠武力,风月楼未必能成事,所以我断定,他们会对你下手,任何地方,都没有牢房安全。”
江玉明说完,胸口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桑娇帮他倒了杯水,等他不再咳了,才问:“所以,假扮刘冲的人是谁?”
江玉明眼底幽深,“他是新一任千面佛。”
“看来珏风已经把你除名了,你难道就不怕在牢房被狱卒打死?”
桑娇不解地看向他。可他却笑了起来,虽然顶着慕白的脸,但这笑,却让桑娇想到了那些年一直在身边保护自己的迎风哥哥。“娇娇,我不是被除名,而是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死了,至于被狱卒打死,我倒也没那么弱。”
江玉明说了这会儿话,体力有些不支,险些又要晕死过去。桑娇起身,“现在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看着我了,我去地牢看看。”
江玉明缓缓点头。桑娇背对着他,“你的腿伤,一处是儿时落下的,另外一处,是跳马车时摔伤的,我会让薛太医好生替你医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慕白,也只能是慕白,要是让我知道你还想再做恶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都听你的。”
江玉明此刻的神情,是他从未有过的释然,他从小就不愿意杀人,但又被逼着杀了许多人,他不想背叛桑祁南,却又不得不听从珏风的命令,他想过离开这里,或者离开这个世界,但他,终归放不下桑娇。只要桑娇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只要能护着她。“娇娇,如果他不肯说,就用我教你的那首曲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那首,那首曲子不仅能控制蛊人,还可以控制中蛊之人,我们的体内,都有蛊。”
桑娇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忍住没有回头,但心下不免担心,“那你呢?我要是吹了那首曲子,你会不会...”“不会,我可以找东西堵住耳朵。”
他说。离开营帐后,桑娇直奔地牢,她虽然已经得知漠国和风月楼的计划,但她不能说,只能想办法撬开地牢里那个新一任千面佛的嘴。同时,还要保证这位千面佛不会把江玉明供出来,不对,他既然已经不是千面佛了,那便只能叫他莫迎风了,桑娇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底就忍不住软了下来,她一定不能让地牢里那个,把他供出来。皇城司的地牢,桑娇不是头一回来,只不过这一回,惨叫声最为惨烈,想必郭猛也是急着让他开口。越是往里,惨叫声越是骇人。桑娇把玉笛拿在手里,一步一步靠近。“四小姐,你怎么来了?”
郭猛放下手里的鞭子,面上有一丝无奈,“这家伙的嘴,硬得很。”
桑娇扫了一眼牢房,墙上的刑具基本上都已经用遍了,这位千面佛的身上,也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伤口都可见骨。“我来。”
桑娇拿出玉笛,吹起了莫迎风教她的那首曲子,新任千面佛一下子连五官都扭曲起来,怒视着桑娇,“你怎么会...”桑娇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在想,那时候莫迎风体内应该也有蛊,为了教自己这曲子,到底忍受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