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辞暮站了几分钟，姜鹤才抬眼。“你跟那些人怎么认识的？”
“我……”宴辞暮刚刚开口，就被尔尔打断，“师父，你吃早饭了吗？一大早的，你本来心情就不好，就别问那么多了，我们陪你出去散步吧。”
姜鹤闻言，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要为他掩盖什么？”
尔尔：“唔……”姜鹤说：“别想蒙混过关，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尔尔：“唉。”
她看了眼宴辞暮，摊了下手，表示她真的不能帮上忙了。宴辞暮只是笑了下。他看向姜鹤，回答：“我是武术协会最大的投资商，今年在华国主场开展的世界武术大赛，我也是赞助商之一。”
姜鹤听罢，顿时横眉竖眼，“你居然拿钱给他们发展？”
“师父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是大大的不妥！”
宴辞暮一脸谦虚，“愿意听师父的教诲。”
姜鹤见他刻意放低姿态，人还站着，倒是不好对他那么生气了。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之前，谁也不清楚他居然会成为尔尔的男朋友，自己的徒女婿。也不能把自己的不满都迁怒到他身上去。他摆了下手，“坐下说吧。”
宴辞暮道了声：“是。”
然后在尔尔旁边坐下。尔尔悄悄握住他的手，低声对他说：“师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你好好跟他说，他不会把气撒你身上的。”
宴辞暮轻轻应了声。姜鹤说：“我之前的话就表明了态度，华国武学博大精深，在我眼里，这不是用来逞凶斗狠的东西，他们居然还把脸丢到全世界去了，我能不生气么？”
宴辞暮沉吟片刻，问道：“那师父究竟是气武术协会跟外国人比赛，还是比赛输了？”
“两者都有。”
姜鹤说，“武学是华国从祖上就流传下来的一种独有文化，用好了就不会用暴力来形容它，你们没看到比赛场上的情况吗？凶狠，甚至伴随着血腥，根本看不下去！”
“师父说的很有道理，您的坚持原则也是对的。”
宴辞暮温和说道。“但是……”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姜鹤下意识皱起眉头，“但是什么？”
宴辞暮虚心道：“华国武学一直是种神秘的非物质文化，传承了数千年，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年代，武学式微，像师父和尔尔这样从小接触武学并且刻苦学习的人已经很少见了，能坚持不懈地练几十年，并且还想要传承下去的人更不多了，可相反的，国外的各种搏击术却越来越普及，如今华国的孩子、大人，绝对多数接触武术，不会想到华国的传统武学，而是跆拳道、柔道……等等。”
姜鹤似乎愣了一下。宴辞暮停顿了两秒才继续说道：“这并不是一个坏的现象，武术世界百花齐放是一种进步和宽容的体现，但对于我们华国武学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因为我们国内自己的传承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面临断绝，不是每一个华国人都适合华国武学，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不适合华国武学，我们尊重且支持每一个从小学习外国武术的人，但也希望除了在华国内，在国外也有热爱华国武学的人，外国文化正在不断地向我国输入，相应的，我国也要有文化输出，我国底蕴深厚，但真正输出到国外并且熟知的文化却并不算多。”
姜鹤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了。宴辞暮说：“各种协会的成立，加上武术种类的比赛不是为了卖弄什么，而是一种趋势，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欣赏并且了解一样东西，尤其是我们国家那些优秀精致却极为复杂耗时的技艺，我们最快的输出方法，就是参与世界性的重大比赛，只有在比赛中脱颖而出，这样东西才会在全世界人民的关注下，以最快的速度被人熟知，并且产生兴趣。”
“兴趣是让人去深入了解的前提，只有知道的人多了，才有多更多感兴趣的人，相应的，就会有更多愿意学习愿意坚持的人。”
“华国武学式微，这些年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站到世界舞台上，他们一直在失败，就会被淘汰在时代的洪流中，就不会再有人去关注这一项曾经也是被无数人向往和羡慕的技艺，从而形成恶性循环，直到彻底没落。”
彻底没落这四个字好像在姜鹤的心上重重落了几捶。他震撼，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他从小热爱武学，也是跟着师父刻苦学习，但这么多年来，却一直守着山上的武馆，救济一些孩子，教导一些徒弟。好像这样就是在传承他的武学，像一个古代侠者般兼济天下。但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他逃避去外面的世界，逃避去面对武学式微的现状，却又对此无能为力。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等他死了，他的徒弟还会不会把他的武学、华国的传承发扬出去？还是他死了以后的世界，这个曾经让人惊叹的技艺就彻底消失了。姜鹤快六十岁了。但因为武学修为高深，平时很养生，没有过什么重大疾病，其实看着挺显年轻的，连白头发几乎都看不到几根。可是此刻，他好像心底里最深处的、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被猝不及防地剖开来，摆在明面上，莫名有种鲜血淋漓的画面，连他也显出了几分苍老的意味。尔尔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父……”她印象里的师父一直都是开朗又和蔼的。他总是笑呵呵的，能说很多通俗易懂的大道理，从她牙牙学语开始就说，渐渐的，她就越来越能理解。他看待很多事情也都是淡然的，好像不那么在意。她觉得，他就像是电视剧里那种超脱俗世的世外高人。这么多年过来，她只有两次觉得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那是半年多前她终于回国的时候，因为太久没有和师父面对面，乍一看，他好像真的老了一些。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她好像看到了他鬓角忽然生出来的几根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