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辛消失前五分钟。
要不是规章不允许,符行川很想抽支烟。
他的舍命一击的血矛正中戚辛,没能造成半点伤害。倒是九组那两位配合得天.衣无缝,将戚辛瞬间绞成碎块。
呵呵。
那俩家伙,一个力量直接从无到有具现为红绳,非常精神。
另一个手里挥舞匕首,动作极快,让人看不清细节,但符行川总觉得那殷红刀光有点眼熟。
可惜他隔着太远,感受不到两人身周的力量属性。真棒,两位连能力压制都做得这么好。
符行川动动手指,夹着不存在的烟,眼神空茫。
也许他不该射出那把血矛,暴露自己的存在。可他承受不起“钟成说是无辜的”“钟成说可能死亡”这类后果。
尽管事实证明,那小畜生也是诈伤骗招。左手试探识安,右手扰乱戚辛,骗招的判断只是瞬间,钟成说无疑是个战斗老手。
做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可太难了,符行川忧郁地想。
如今,他只能赌一件事——
自己从昏迷中醒来时,目睹的那个乘坐黄粱的“红衣人”,十有八九是殷刃。那小子强到足以驾驭甲-a级邪物,击晕他们的力道却恰到好处,可见对识安没什么敌意。
至少目前没什么敌意。
身着红衣,脚踏黄粱。身为一只异常强大的邪物,殷刃究竟是那壁画人的“同类”,还是那壁画人“本人”呢?
符部长弓着腰,继续眺望远方。
两只麻烦精正在和戚辛碎块交谈,可惜术法有限制,给出的影像相当粗糙,符行川无法分辨那几人的唇语。
殷刃与钟成说,两人对识安没敌意,对沉没会没好意。如今来了个目的不明的戚辛,她和这俩好像也不是一个阵营。
他们的动机到底……
符部长想象中的烟还没抽半支,他的背后突然一寒。
他不过发了十秒不到的呆,身后便多了两串呼吸声。再看环形线附近,哪里还有殷刃与钟成说的身影。
符行川闭上眼睛。
来了。
肩膀上的伤口又痛又麻,这已经是药物压制的结果。刚投掷血矛,他的状态极度不适合战斗。符部长缓缓转过身,他一只手探进长衫口袋,眼前闪烁着人生走马灯。
他的面前,站着此次“处刑任务”的目标。
殷刃长发披散,身上牢牢裹着古服似的红布,肩膀到胸口的伤正以一个人类不该有的速度痊愈。钟成说的上衣坏了大半,露出意外白皙的皮肤,上面只有不少擦伤。这小子牢牢夹着取样箱,脸上充满丰收的光彩。
来灭口的,还是……?
符行川挺直脊背,清清嗓子,刚打算来段足够有威慑力的开场白。结果他嘴还没张,殷刃一溜小跑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殷刃语气诚恳到恐怖,“我不是有意隐瞒我的个人状况,我确实,呃,不是人类。”
符行川:“?”
这是在……解释?
殷刃捏了个繁复至极的诀,符行川的肩膀发出灼烧似的吱啦声。
伴随着飘出的青黑烟雾,毒箭造成的伤口快速愈合。疲惫的肢体徐徐舒展,一整天的疲劳雪融般消失,除了力量耗尽的空虚,符部长的身体没留下半点痛苦。
长衫暗袋里,符行川手一抖,差点就把最高级的识安警报按出去。
他冲殷刃眯起眼,一言不发。说实话,符行川不清楚自己是想制造压迫感,还是干脆无话可说。
就让他看看这两个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符部长。”
殷刃从口袋里掏出个彩色弹珠似的玩意儿,郑重开口。
“我这算不算坦白从宽,间接投案自首,戴罪立功?”
符行川朝他手心瞧了瞧,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他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黄粱有变小的能力。方才小行星般碾着他们追的邪物,这会儿乖巧地躺在殷刃手心,猛地看去,像个没了柄的彩虹棒棒糖。
钟成说的目光比符行川还专注——小钟同志死死盯着黄粱,手指在取样包边缘摩挲。黄粱似有所感,又往殷刃手心使劲窝了窝。
殷刃拢起自己的老垫子:“还有这只黄粱,它没什么恶意,只是被沉没会使用术法控制了。”
黄粱极力展示柔弱,布丁一样颤颤巍巍:“噗叽……”
符行川头大如斗。
这是在干什么?
两位身份暴露,难道不该来一场强者与强者的对话吗?这个工作失误检讨会一样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殷刃实力莫测,钟成说免疫术法,黄粱更不用说。随便挑一个,都不是自己能轻松应对的敌手。符行川思考过很多可能性,但这个发展,他着实没有预料到。
“你认得这只黄粱?”符部长实在憋不住,还是试探出口。
殷刃斟酌措辞:“我们曾经是同事,我很了解它。您知道,黄粱只吃邪物,这只特别懒惰,绝对没兴趣主动伤人。”
“噗叽噗叽!”黄粱真诚附和。
“……我不是在给它做背景调查。”符行川干笑两声,“这只黄粱少说有千年的修为,你到底多大?”
殷刃:“……”
这群现代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喜欢问这个忧伤的问题。
“或者我该这么问。”
见他不答,符行川整了整被鲜血与尘土沾湿的长衫。
“蚁穴壁画上的人,是你吗?”
殷刃的笑容凝固了刹那。
只要能确认壁画上的人是自己,符行川推断出他就是“钟异”,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第一鬼将不是那样好糊弄的。而在下一秒,鬼王大人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有时候,“没有立刻回答”也是“回答”的一种。
果然,符行川没有再等他的答案。符部长狂按太阳穴,语气飘忽起来:“钟成说,你……算了,我们自己会查。”
钟成说扶扶眼镜:“加油。”
符行川没心情追究此人的态度,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不管不顾地掏起口袋,捏出一根烟。
长长地吐了口烟雾,符行川望向夜色中的更升镇:“……你们两个如果想对识安不利,地下蚁穴那会儿,你们有无数种方法能弄死我和老李。两位在丙级调查组屈才待着,是有想从识安得到的东西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向两人,坦荡荡露着后背。
“如果我把真实情况报上去,殷刃。你绝对会被全面检查看管,钟成说,你一定会被开除。你们能猜到这一点,却还是选择来跟我交流。”
“嗯,我们商量过,这是一个交易。”
钟成说眼睛仍时不时扫向黄粱。
“符行川,你是个真心想要保护海谷的强者,你知道怎么做更合适。”
“拍我马屁也没用。”符行川狠狠吸了口烟,呸了声。“但我总不能把你们往沉没会那边赶……唉,这事闹的。”
他抬起手,往自己手心吐了口烟。
原本柔软的烟雾凝为青白利刃,割开了刚刚被殷刃治好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顷刻涌出,它们逆着重力朝上飘,拉伸成猩红细丝,绕出一个又一个符文。
血丝在夜色中交织,化为一个华美而惊悚的巨型图案。它足足有三米高,在符行川身前静静飘浮。
“钟成说就算了,有一套完整的刑法管着。”
符行川挪动冒血的伤口,伤口上方的巨大血阵跟着略微移动。
“殷刃,你既然能通过体检,肯定有和人类相近的实体……你自己看着办吧。”
殷刃抬头看向蛛网般的血丝,指腹随意地揉动黄粱。
“噗叽?”
钟成说也走到他身边:“那是什么?”
“灵契的一种。”殷刃说,“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类型,很公平……唔,总的来说,我不能滥伤无辜。而符行川需要保证我的自由,顶多把消息告诉李念。算是个暂时的和平协议。”
“违反会怎么样?”钟成说好奇道。
“自身力量反噬,最轻也是重伤。这是基于认知的协议,没法作伪。”
殷刃掌心裂开,一团血蠕动着飞出。
它同样化为细丝,钻入符行川的血丝缝隙,勾出另一道符咒。两者相合,血色阵即刻坍塌为血珠,继而啪地消失在空中。
也就是符行川个人敢弄这种灵契——殷刃心里明白,就算自己重伤,毁灭海谷市的手段还是要多少有多少。这份协议,做不到100%的约束。
换成识安官方,绝不会冒险和这种等级的邪物合作。
“我还有些问题。”
灵契缔结完毕,殷刃严肃地开口。
符行川自暴自弃地吐烟:“你问。”
“您知道我和成说的情况了,我们还能继续升职加薪吗?年终奖呢?灵契先不说,我不是人类,劳动合同还有没有效?我还能和成说搭档吗?”
符行川:“……”
符行川:“?”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哆嗦着站起身,一把掐灭烟头。
“我靠,等等!”符部长指向钟成说,食指微微颤抖。“你知道殷刃是千年邪物。”
钟成说满脸无辜:“嗯。”
“你和他是认真交往?不是为了共同活动找的借口?”
钟成说还是那副无害的表情:“是的。”
符行川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能,都能,两位随意哈。只要别惹事,怎么都行。”符行川用梦游似的语气说道,“这回的报告,我待会儿告诉你们怎么写。不过这只黄粱,我需要先收——”
他去抓黄粱。那光溜溜的邪物瞬间变成拉丝年糕,一半被符行川扯了老远,一半紧紧扒在殷刃掌心。
“噗——叽——”
符行川面无表情地继续扯,黄粱没了圆球的形态,被扯得更长了。
“噗叽——叽——”它的噗叽声里几乎多了点嚎哭的意思。
“你看,它不愿意。”殷刃小心翼翼地说。
符行川眼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此时此刻,他的双眼毫无光彩,几乎和钟成说有的一拼。
“哦。”他说,“那你管好它,出了事后果自负。”
“好的!”
“待会儿别人问起,就说小钟掉队,殷刃醒后先一步去找。剩下的事情,回到识安再说。”符行川一边说,一边从容地躺在地上。
钟成说在他的脑袋旁边蹲下,满脸疑惑。
“我先昏迷十分钟,缓会儿。”符部长沉痛地闭上眼睛。
……
海谷市人民医院,某间病房。
老人看向窗外。
天色已晚,比起窗外的景象,屋内的样子被映照得更清楚。玻璃窗成了半面镜子,映出一张皱缩衰老的脸。
“那家伙又擅自行动了。”
他冲自己的影像嘶声说道。
“很早之前,那家伙就不认同你的做法。现在让它也过来,没问题吗?”
老人的嘴巴张张合合,窗户上的影像却纹丝不动。
“劣质品失控,山镇毁灭,惨案在人群中传播……明明是验证我们‘理论’的绝好时机,结果它把劣质品直接吞吃了。我知道更升镇算是它的地盘,可是——”
影像安静地注视着他。
“……行,我承认,它的力量不可或缺。”老人冷哼,“那个沉没会不会善罢甘休,这个烂摊子,让‘戚女士’自己去收拾好了。”
“该排除的人,我会自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