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行川带着两个祸害归队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除了钟成说,剩下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这下可好,三人六只眼,凑不出一只有高光的眸子。
殷刃全身上下都是麻的。
现代人过于诡计多端,鬼王大人悲愤地想。
这事要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危机解除,灵契结成,殷刃长舒一口气。饭碗保住了,“凶煞”的身份暂时没有暴露,未来充满希望。
更升镇的事情还有诸多谜团,但怎么看都将告一段落。那个复制品的情况、戚辛给出的线索,他们可以在将来慢慢研究。
哪怕符行川推断出了自己的“钟异”身份,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硬要掰扯的话,化吉司可是和“钟异”牵扯不清很久了。玄学界最广为流传的“象征”是只懒到冒烟的邪物,符部长这种正统修行者绝对说不出口。而且有封印六煞的战绩摆着,符行川也不会傻到刁难自己。
殷刃越想越开心,他甚至有点感谢戚辛。幸亏她露出堪称可怖的实力,好让自己也拿出真本事应对。要是在小案子上露马脚,符行川可不会顾忌这么多。
现在符行川知道了他们两个不同寻常,识安不会再高强度跟踪他们。没有小尾巴的轻松生活即将开始。
不如就从跟钟成说吵一架开始吧!
然而鬼王大人还没有酝酿好情绪,就被醒来的符部长盯上了。
“殷刃,你去清理一下镇子内的邪物。”符行川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幸灾乐祸,“镇民状态恢复正常,很可能被游荡的邪物吓到。你加一个黄粱,做得到吧?”
殷刃目瞪口呆。
不愧是第一鬼将,刚与未知邪物签完灵契,这就支使上了。
“我们刚忙了一天!”殷刃苦兮兮地表示,“现在可是凌晨。”
他出的力还不够吗,加班也不是这个加法。
符行川:“我只答应帮你隐瞒秘密,没答应包庇这只黄粱。它如果想要享受同等待遇,必须拿出点功绩来。当然,你要是直接将它放归,我也没意见。”
黄粱瞳孔巨震,它拿出摩擦生火的架势,疯狂磨蹭殷刃掌心:“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殷刃:“……”
“这个任务完成得好,按照识安规矩,你们会有高额补偿。补偿额度是我来定的。”符行川把大棒甜枣的战术玩得出神入化。他盘腿坐下,抱起双臂,一副“老子需要时间思考”的架势。
殷刃:“……行,我去。”
反正他俩和符行川共同行动的机会不多,不至于一直被压榨。
说难听点,不就是让黄粱在更升镇狂吃一波吗?把沉没会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吃了,也算帮他省点饲料。
就算留钟成说一个人在这里,低调多年的“阎王”不至于搞不定识安。
想到这里,殷刃尝试着和钟成说交换一个眼神。
这一次,他的灵犀出师未捷身先死。
就在他和符老板因为工作问题你来我往时,小钟同志见没自己的事,居然就地扯了块防尘布,躺下睡了。
他没换睡衣,倒是很有仪式感地保留了睡帽。钟成说死死抱着怀里的取样箱,嘴角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哇,真的从根本上规避了被符行川套话的可能。
殷刃五官扭曲,一半安心于这人能休息会儿,一半的无名火更高了。他怒气冲冲地跑到钟成说身边,在周边扔了一圈防风术法,紧接着更加怒气冲冲地一溜烟飞走。
目睹全程的符行川:“……”
很好,他决定再昏迷一会儿。
……
时间回到现在。
“你的伤呢?”看到囫囵个的符行川,李念开门见山。
“遇见了奇人怪事,我回头会写报告。”符行川哼哼两声,“那个‘戚辛’的问题有点大,得好好查查。”
李念瞧了他几秒,手中寒光一闪,一支钢笔似的玩意儿直接插上符行川肩膀。后者嗷地叫了声:“轻点轻点!”
“dna快速鉴定结果一致,血液成分基本一致,受检人‘符行川’,准确率99.99999%……煞气波形分析中,无诅咒,无控制类法术,有参与灵契气息……”
“钢笔”中传出一连串的机械音。
殷刃忍不住多看了那东西几眼,他在里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物味道。要是它扎中的不是符行川,估计还有后手。
可惜这位符部长如假包换。
李念利落地收了检测仪器:“我联系了支援,我们可以集体休息一阵。”
符行川:“嗯嗯,挺好。”
“你有事瞒我?”李念轻描淡写地加了句。
“……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太累了嘛。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咱们回去详聊。”符行川面不改色。
浓厚的夜色中,山镇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了。
漆黑的建筑废墟矗立在山镇中央,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各家各户都灭了灯,镇内不剩多少光亮。那些奇形怪状的邪物消失不见,更升镇如同游客过境后的烂摊子,显得悲哀又寂寥。
环形线停止运作,这座镇子像个终于安宁的幽魂,陷入深深的沉默。
帮任吉莹扩音,耗尽了葛听听和黄今的全部力气。这会儿两个人分别靠在两个避风角落,各睡各的,脸上全是污垢与疲惫。任吉莹身上盖着李教授的西服外套,她阖着双眼,眉头微微拧起,表情里却透着一丝放松。
只有项江不声不响地坐在原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此人睡还是没睡。
尘埃落定,四周不见项海的身影。
“报告,山镇内的邪物反应大量消失。”众人的单边耳机里传来一个女声,卢小河与郝文策仍然坚守岗位。
“正常,我和那只黄粱签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灵契。”符行川大大咧咧回复道,余光瞟了李念一眼。“那东西之前被沉没会控制,控制解除后,它把镇子里徘徊的邪物都吃了。它承诺不伤害人类,我代表识安不再追究。”
“可那是……”
“甲-a级邪物可不是我想管就能管的,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这是我的判断。”符行川语重心长,这回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殷刃。
“我明白了。”郝文策接过通话,“符行川,尽快准备一下你那边的报告要点。我这边要结合数据观察出具任务报告。”
次日,绿皮火车启动的同时,一个黑色的光标正在雪白的文档页面跳动不休。
【《特殊调查组九组综合处刑任务报告》(编号:sa8729948766)】
【任务地点:更升镇】
【任务主体:吞蛇(甲-b级异常现象)】
……
【接触吞蛇的过程中,我方人员在地底发现沉没会蚁穴。经初步确认,此蚁穴始于巩朝年间,仍处于活跃状态。任务主题的吞蛇被全面改造,用以传运及守门……】
【该蚁穴研究主题为凶煞之力少量长期接触后,人体发生的变化,样本已采集,将在附件补充分析结果……】
【基础研究样本疑似“钟异”,沉没会将更升镇上任镇长制作为“样本仿制品”。据了解,该仿制品拥有以“哀”这一情绪大类使役人及邪物的力量,对于镇民的具体影响待补充……】
光标飞快跃动,将蚁穴的情况快速写下。在写到接下来的段落时,它的移动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显得有些犹疑。
【蚁穴中,我方人员受到沉没会豢养邪物的追击,镇民则受控攻击我方地面人员,疑似受到精神控制或精神污染。】
【追击过程中,钟成说因衣物碎裂,不慎脱队。后在战斗过程中,我方人员被吞蛇与黄粱的碰撞震晕,殷刃第一个醒来,前去寻找钟成说,主动脱队。两人在环形线附近相遇,目睹了以下场景。】
【饱含凶煞之力的“仿制品”被队伍中的“戚辛”吞吃殆尽。】
【这段证词的关联时间点、地域煞气变化均与我方记录吻合,并有后来赶到的符行川作证。符行川称,这位自称“戚辛”的人并非人类,是某种目前尚未发现的特殊邪物……】
【戚辛在吞吃完仿制品后消失,邪物失控,镇民恢复正常,陷入混乱。符行川与逃逸的黄粱(甲-a级异常现象)缔结临时灵契,消除山镇内隶属于沉没会的放养邪物。】
【各个关键节点下,殷刃与钟成说全程无可疑行动,并积极协助更升镇秩序恢复正常。葛听听与黄今表现优异,目前而言,九组处刑任务可视为正常结束……】
……
【以下为此次综合处刑任务初步判定。】
【殷刃:隐藏部分实力,疑为先前事件影响,自我认知不清。无外部联系迹象,行动完全无恶意,目前尚可正常工作,后续需继续观察。综合评定:威胁等级f】
【钟成说:身体素质远远优于体检结果,考虑到先前任务内容,无法判定其是否刻意隐藏。无外部联系迹象,目前尚可正常工作,后续需继续观察。综合评定:威胁等级f】
写到这里,光标再次停顿了片刻。
【项江:作为更升镇负责人,未调查清楚更升镇实际状况,存在严重失职。任务过程中,项江消极应对行动,不指导弱势队友,不及时呼唤外援,不积极救护民众。进入任务前有外部联系迹象,但无明确背叛证据。目前尚可正常工作,后续需要限制其接触任务的性质。综合评定:威胁等级c】
【以上评定均参考符行川、李念二人意见。】
光标在“c”这个字母后停了很久。
良久,伴随着键盘被敲打的脆响,c的后面多了个小小的加号。
屏幕的亮光中,郝文策注视着这位老同事的名字,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
【截止至本报告出具时间,镇民戚辛尚未找到,冒充戚辛的女性身份不明,后续由警方继续跟进。更升镇已获取所在地识安分部援助。心理医生团队已入驻,目前镇民情绪稳定。】
【现任镇长主动联系政府相关部门,将在近日对更升镇的后续发展进行协商。她建议在复垦治理的同时,利用其建筑优势,打造相关主题公园,保留一定镇民作为工作人员……】
【关于上任镇长,个人资料将以扫描件的形式】
郝文策一句话没打完,十指僵在了半空。
打到这里的时候,他下意识瞧了眼放在一边的牛皮纸袋。牛皮纸袋是打开的,他将它们拿出来,准备待会儿挨个扫描。
刚才他忙着整理数据,没有去看这份最为“无关紧要”的资料。
仔细一看,他的脑门上渗出薄薄一层汗水。
……那份古旧的资料,粗略看没有问题。该有的照片有,表格上用黑笔写得密密麻麻,非常典型的陈旧资料。
可那些字不是字。
至少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字迹,无论是什么档案,来自于哪个部门。表格上的打印字迹清晰可辨,表格上的字却全部歪斜扭曲,像是某种变异的骨骼,让人全身难受。
黑笔、圆珠笔、钢笔。字迹不同,内容却同出一辙的无法辨识。
它们甚至在缓慢破碎变淡,如同腐烂一般。
老镇长的照片也是如此。
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他的照片五官一片空白,身材也模糊不清。
这次事件里唯一一个牺牲者,他的痕迹在被逐渐擦除。
郝文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任吉莹的电话。
“喂?”
镇长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郝先生是吗,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么?”
“你的上一任镇长,叫什么名字?”
“怎么突然问这个?”任镇长有点惊异,“他可是家喻户晓的,山村里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回来发现了矿……发现了……发现了……”
“任镇长?”
“没事,有点头晕,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上一任镇长的名字。”
“……”
“我不记得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