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黛玉抽空出宫给康郡王妃诊了脉,果然与料想的一样,康郡王妃除了晕眩、烦躁外还有其他症候,下腹坠痛、赤白带下、异臭难闻等一系列症状。
她深为这些症状苦恼,只不过女人的这些症候涉及隐私,不方便直接与身为男子的御医对话,只好让婆子丫头转述。她说给丫头,丫头再学给太医,多经一道程序,未免便有疏漏之处,未能尽善。太医院虽有医女,于医术上与那些御医们不可同日而语,开的方虽有些效果,却是治标不治本。
一来二去,便耽搁到如此境地。
好在虽症候虽有些多,却非什么疑难杂症,调理三五个月也就好了。
慎重起见,黛玉并未直接开方子,而是进宫请教了师父,才打发人把药方送去,并将近日饮食起卧等注意事项郑重写在一张纸上,一并带着。
罗宏近日宿在宫里,平日上学,为皇帝侍疾,充当润滑剂的作用陪伴皇后,十分繁忙,有空的时候便带着汐儿各处逛逛。
有皇太孙坐镇,再没有人敢对汐儿有任何不敬,没几日,宫里上上下下之人都知道陆家大小姐很得太孙殿下喜爱,时常带着玩耍,这位姑娘也与众不同,人家都是养狗儿猫儿作为宠物,她倒好,养了两只鸭子,还宝贝似的。
背后这些议论汐儿自然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此刻她正蹲在草丛里找蚂蚱,小鸭一天一个样,已经长大了不少,可以吃虫子了。听说鸭儿喜食昆虫,小鸭还不能吃大的昆虫,小一些的蚂蚱是可以吃的。
“哪里有蚂蚱?”汐儿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和杂草,“我都找半天了,一个蚂蚱都没有,宏哥哥你莫不是在哄我?”
罗宏信誓旦旦告诉汐儿御花园里有蚂蚱,接过找了半天没找着,令她失望,大日头底下,怕她晒着,便劝她去凉亭下歇歇,用些茶水。
“你放心,我定替你捉到。”他言之凿凿。
“我要自己捉。”汐儿握了握拳头,脆生生的道,“娘说自己养的宠物,自己便要负起责任,小米第一次开荤,我才不要它吃别人捉的蚂蚱。”
罗宏问:“太阳大,你皮肤嫩,莫晒伤了。”
汐儿道:“我还没这么娇弱,在云南的时候,我还和爹爹一起到乡间看人种田,我自己还动手了呢,那日头比这大多了。”
见劝不动,罗宏只得由她。为了让汐儿快点捉到蚂蚱,也少晒些太阳,他吩咐内侍、宫女们都去草丛里找,只许找不许捉,所有的蚂蚱都留给汐儿捉。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便捉到了第一只。
可巧是极小的一只,只有汐儿的小指甲盖儿那么大,汐儿双手手掌弓起,像两个鼓起的盖子般合在一处,形成一个中空的空间,把蚂蚱盖在手心里。
没捉到之前满心想着要捉一直蚂蚱给小米吃,捉到之后她便后悔了。
小小的蚂蚱,绿莹莹毛茸茸的,也很可爱,她不忍心。
最后她决定还是委屈小米一下,以后便吃碎肉罢,蚂蚱之类,还是算了罢。
她蹲在地上,轻轻移开手,把蚂蚱放了,看着指甲盖大的小东西一蹦一蹦消失在绿莹莹的花草之间,汐儿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指着前面的凉亭:“宏哥哥,咱们歇歇去。”
二人便到亭下纳凉,一盏茶下去,汐儿低头抱着小黄鸭若有所思,罗宏也垂首仿佛有心事的模样。他们二人不说话,跟随的许多下人便也都垂首不语。一时,气氛有些凝滞,过了好一会儿,罗宏长叹了一口气,打破这凝重的寂静。
汐儿是个极敏感的孩子,而且在亲近之人面前一向不加掩饰,抬头问:“宏哥哥,你有心事?”
罗宏摆手叫宫人们退下,方悠悠地道:“我皇爷爷的病,也不知几时能好。为着皇爷爷的病情,皇祖母、我父亲、姑妈无一日不悬着心的,短短一两年时间,都憔悴了不少。近日我这里……”他拍拍胸口的位置,“总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等大家都好了,只怕我才能好呢。”
他深得皇帝喜爱,自小便在东宫和皇宫之间来回跑,因为在宫里读书的缘故,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皇宫度过的,跟皇帝感情深厚,皇帝重病,他既心疼又忧心。
“听我娘说,神医很厉害呢。”汐儿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想办法宽慰他,“你放心,皇上一定很快便大好了。”
“但愿如此。”亲眼见识了神医的医术之后,罗宏悬着的心其实已放下很多,如今黛玉又回来,眼见着过个两三个月,便能施针彻底根治,总算有点盼头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自居带上了点笑,视线触及汐儿的时候,笑得更真情实感了,“你方才低着头,想什么呢?”
汐儿仰头,很自然的接道:“在想你有什么心事啊?”
罗宏愣了愣,半天笑道:“你真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汐儿问:“那我像几岁的?”
罗宏:“我也说不好,总之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五岁孩子说不出来你这样的话,也观察不了这么细致。”
汐儿挑眉一笑:“我看你还不像是十三岁的人呢。”
“哦?你看我像几岁?”
汐儿到:“你生得这般高大,十八岁还差不多。”
罗宏哈哈大笑。黛玉、三公主打发人人来叫他们用用膳,二人也顾不上其他事,一块回去。汐儿抱着小鸭,那小东西在草地里窜来窜去,脚掌上沾了许多泥,又踩在汐儿衣裳上,未免便蹭上去许多泥土。
黛玉命人打水给他们洗手,汐儿才把小鸭递给身边的丫头,命其带着鸭儿到院子里的小荷花池里玩会子去。然而,一顿饭的功夫没过,丫头过来禀告说不好了,荷花池里旁的小缸里养的鱼苗全被小鸭吃了。
“全吃了?一条不剩?”那小鱼苗是罗宏从外面给她带进来的,很珍惜的一个品种,极难得,共有十二条呢,原打算养大些再往池子里放,谁承想竟成了小鸭腹中之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汐儿此刻既气小鸭糟蹋东西,又怕小鸭吃太多了撑死,脸色都变了。
罗宏怕她不高兴,忙道:“吃便吃了吧,没事的,我再给你寻些来,只别撑坏了就成。”
到了第二日,罗宏果然又寻了许多小鱼苗来,怕再被小鸭吃了,汐儿干脆放在罗宏的寝宫养着,横竖离得也近,想看的话很方便。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去半个月。皇帝在病中静养,杂事一概不问,如今太子监国,大小事务都是太子决断,皇帝连奏疏也不看,官员也不召见。陆离进京的日子也不短,却从未见过皇帝,只见过几次太子,不过是回禀云南任上之事,谈朝纲,聊百姓疾苦,却至今未说调任何职。
陆离年少成名,平步青云,年未及而立已是朝廷大员,加上又有同样位高权重的父亲和岳父,未免太过打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歇歇也好。他倒是十分想得开,每日带着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种种花,乐得清闲,只是黛玉总不在家,难免受些相思之苦。
他这里思念黛玉,黛玉那里其实也挺想他的。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理,皇帝病情稳定了许多,黛玉便告假两日,回家看望陆离和孩子们。
澹儿、晔儿自是欣喜万分,连林如海心情愉悦之下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夜间,管事婆子送来最新的账本子,黛玉在烛光下看账本子,陆离挨过去,搂了她腰往人脸上吹气。
黛玉被他弄得痒痒的,笑着把人推开,“别捣乱!”
“别看了。”陆离摊开手掌,把账本子压在小案上,“明天再看,现在光线暗,伤眼睛。”
“这就看完了。”
黛玉说着加快速度,不过片刻功夫果真看完了。放下账本,她皱着眉头很是疑惑的样子,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陆离凑过去仔细听,是“不对不对”二字。
“哪里不对?”他问。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黛玉指了好几个账本的好几处地方,“这里少了四千两,这里二千两,这里更多……”
陆离暗道,不愧是他家娘子,目光如此犀利。这些少的地方他都知道,银子便是他支出去的,他也没可以瞒着黛玉,不然她也看不出来。原以为这么几十万的账本少一个一两万,她未必能注意到,不料只是看了一眼,她竟了然于心,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当会计真是暴殄天物。
“加起来有一万四千五百两呢。”黛玉搓了搓手道,“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管事,敢私自挪用?”能挪用这么大银子的至少也是一个管事,普通下人动不了这个钱。
陆离笑道:“你说的胆大包天的人便是我。”
“是你支出去的?”黛玉歪头看着他,“你支这些钱作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