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并非要盘问陆离这些银钱的去处,不过是随口一问,知道是陆离支的,没给家里下人中饱私囊便放心了。问过这句话之后,不等陆离回答,黛玉倒瞥见梳妆台上放着的两盒新巧宫花,便转了话题,“你瞧,这两盒宫花做的多精巧,多好看,可惜……汐儿一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说着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汐儿刚落地黛玉便幻想着将来要给她穿最绚烂的衣裳,戴最精巧夺目的花儿,打扮的艳丽、耀眼才是。不成想这小丫头不爱这些,但喜欢素净打扮,尤其不爱戴花。
“只好送给别人……”秀气的眉尖儿微微蹙起,似澄清的春水被煦风吹过,漾起微微的波纹,她似乎有些为难,“给谁呢?”掰着手指头数有女儿的好友,迎春、梁访琴、姚景衫……
她们都比自己大几岁,这几年也都没闲着,添了好几个女儿,算算倒有七八个小姑娘,每人两枝,差不多也便分完了。
回京许多时日,除了去吴府一趟、康郡王府一趟,便一直在皇宫待着,京中亲友都没来得及拜访,如今好容易宽泛两天,也该走动走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黛玉白天走亲访友,晚上便盘点库房、准备各家礼物单子,忙得不可开交。陆离看着她忙进忙出,既心疼又有点怨她为了外人冷落自己。黛玉打点礼物,他坐在一旁拿着书,眼神却不住往黛玉身上瞟。
丫头们抬着一个三尺见长的红木箱子进来,掀开盖儿给黛玉看里面的东西。
“奶奶您瞧,满满一箱子呢,都是上好的云锦,这么细腻的纹路,便是拿着银子,外面也没处买去。”
黛玉含笑点头,吩咐丫头们:“都动起手来,把这一箱子云锦全拿出来,四匹一份,分开放。再把珠帘拿六副出来,迎春姐姐、访琴姐姐、景杉姐姐和惜春妹妹每人两副。……”
陆离翻书的声音陡然增大,想引起黛玉的注意,可黛玉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陆离挫败的放下书,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黛玉也没关心他是否喉咙不舒服。
陆离叹口气,只好主动出击,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姊妹们数年不见,如今重逢,礼物不可薄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两盒夜明珠,白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每人送她们两颗,玉儿你说呢?”
黛玉觉得他说的很对,便叫人去库房拿夜明珠。
黛玉既然一心都在打点礼物上,陆离便从礼物说起,自然而然同她交流起来。只是话题越扯越偏,很快便说到黛玉今日冷落他的事,说到这里,看黛玉的眼神都是带着幽怨中夹杂着委屈,委屈中还带着几分可怜,“在我娘子心中,孩子们越过我去也便罢了,如今什么外八路的亲戚朋友都排在我前面,我看啊,我在家中是越来越没地位了……”
黛玉没好气的睨他一眼,暗道,这家伙,越来越会撒娇了。还堂堂的青年才俊、朝廷要员呢,真应该让外面的人看看他这副无赖相,看他们还提起来便竖大拇指不竖。
想着,黛玉转身拿过一个什么东西,含笑嗔他一眼,把一个崭新的荷包摔他身上:“你还抱怨,瞧瞧这是什么!”
“什么?!”一面说一面下意识的欠身接住,陆离低头瞧是一个绣着松鹤延年的荷包,针脚细密,仙鹤绣得栩栩如生,又惊又喜,眸中带笑,“你亲手给我绣的?”这句话其实问也是白问,或者根本不用问,黛玉的手艺他还是认得出来的,再说,他的惊喜感动表情已经充分表现出他知道这是黛玉绣的。
“不然还是谁?”黛玉挑眉,漆黑明亮的眸子淡淡往旁边一扫,看着陆离抱着荷包嘿嘿傻笑的模样,不由勾了勾唇,这眉目含笑的模样仿佛有着慑人心魄的魅力,要生生把人的心给勾出来。陆离本就爱极了她,如何受得这等撩拨,不由怔怔地望着她,心脏狂跳不已。
“傻笑什么?”黛玉就喜欢他这傻样,不过,多数时候他还是俊逸儒雅的,这个模样,便是在黛玉跟前儿也是难得一见。黛玉不趁机揶揄他一回有点可惜,想着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含笑便要夺那荷包,“不想要还我,有想要的人!”
陆离下意识攥紧,把荷包放在手心,攥成拳头贴在胸口,似乎唯恐黛玉抢了去。
“你还想把它给谁!”板起脸,忽然严肃起来,“不许给!”
黛玉含笑看他:“我给娘也不行?”
陆离:“不行!”
“小气鬼!”黛玉伸出指头在他额上使劲儿点了点,“娘真是白疼你了。”
“娘又不缺这个,娘要是想要,我找最好的绣娘做它几十个,管保比这个绣的还精致呢。这可是我娘子给我绣的,一针一线都是娘子对我的浓情蜜意,与一般的荷包意义不同,自然谁也不能给。”
他这样自然是在意自己才会在意自己的荷包,黛玉心里一暖,笑道:“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块布片子罢了,你喜欢,以后我再给你做便是。”
“我可当真了。”陆离一面说一面将身上的就荷包解下来,系上新的,“我家娘子绣的,自然日好东西,千金不换!”
旧荷包也是黛玉绣的,他舍不得丢,小心收在箱笼里,那里面还有好几个半旧的荷包,都是往日黛玉绣的,他都好好收着,还有黛玉给他做的几身衣裳,都穿得很旧,不能再穿了,却没有扔。
黛玉见他对待自己给的东西这般珍重,心里便仿佛被春风吹着,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着似的,别提多熨帖了。
虽然要教养三个孩子、处理家务,还要时常进宫给师父打下手,事务繁忙,黛玉还是决定尽量抽出来些时间给陆离做一身衣裳。一个荷包就让他这般喜悦,若是做身衣裳还不知要乐成什么样子呢。就像他时常说的,想看自己高兴一般,自己也爱看他高兴,他高兴了,自己也便高兴。
至于时间嘛,只要挤挤总是有的。
这日访友回府,孩子们出去一天,都嚷着想祖母了,黛玉送他们到吴夫人房里,轻装回自己的院子,进了屋便往床上一摊,大喊好累,孩子好难带,尤其是三个孩子,简直要人命,累得腰都快断了。
陆离又是捶腿又是捏背,好一番殷勤,服侍得人舒舒服服的。
“离哥哥,有个事,你听了一定觉得好笑。”还没说什么事,黛玉自己先笑得捂着肚子。
陆离好笑的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揉着她肚子:“别笑这么大,小心扯着肠子难受。”
黛玉才渐渐止住笑,道:“孩子们爱我们永远比我们认为的要多。”
陆离猜到她说的好笑的事大约跟孩子们有关,因问:“究竟是哪个孩子,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又是好笑又是感慨的?”
“汐儿!”黛玉忽然坐起来,郑重的盯着陆离的眼。
“今儿赏花的时候,许是气氛太过放松,我边儿上一位年轻夫人一时大意放了个屁,声儿还挺大。汐儿没听清,疑是我放的,恐我尴尬,便大声说是她放的,还解释说是她贪嘴多吃了一碗萝卜汤的缘故。”
说到这又是笑,“说实话,彼时我就跟那位夫人并肩站着,罪魁祸首虽不是我,但只听声儿又判断不出究竟是谁放的,那会子大家都瞅我,我倒挺不好意思的,我旁边那夫人也红了脸。汐儿比举一举两得,一下子解了两个人的围,你亏她小小的人儿,哪来这么多心眼?”
陆离哈哈大笑:“不愧是我女儿,委实是聪明伶俐,又孝顺。”
“汐儿后来可知道不是你放的屁了?”
“知道了。”黛玉笑眯了眼,“我后来告诉她了,没料到这孩子说以后在外面我的屁她都替我认了。”
陆离想,汐儿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不亲亲抱抱举高高难慰自己拳拳慈父之心啊,可惜啊可惜,丫头不在这儿,别说亲亲抱抱了,连拉着小手夸赞几句都做不到。
说到这,黛玉便有些想孩子们了。
陆离道:“刚还抱怨带孩子累呢,怎么这才一会子不见,又想了?可见你也不是个享福的。”
黛玉翻个身,仰躺在床上,扯过陆离的手,一根一根轻轻拽着他的手指把玩,嘟嘟囔囔道:“累是真累,尤其是这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难缠,都要娘抱,都不肯丫鬟们抱,想也是真想。离哥哥我不骗你,带着他们仨的时候我就想赶快回到家,赶快送他们到娘那去,尤其是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的时候,就想赶紧把他们交出去。但一到了娘那里,还没分开,我便开始想他们了。”
“你说,又恨又爱说的是不是这样?”她微微抬起下巴,樱红的唇瓣嘟起,眼睑微微下压,眸子水汪汪的透着疑惑,和粉白的脸颊搭配在一起,称一句闭月羞花毫不为过。陆离看了许多年仍是看不够,此刻早已怔了,连黛玉说的什么都没听见。
黛玉见他不答,便拽拽他的手指,“离哥哥,你去把孩子们接回来罢。”
岂料话音未落,陆离手腕一翻,大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她便失去中心,跌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接着是陆离刻意压低的沙哑声线,“今儿就让他们睡在娘那儿,好不好?”
要命!陆离这厮不仅在她耳后吹气,还轻松含住了。
“离哥哥……”黛玉已软成一滩水,身子微微颤着。
“好不好,玉儿?”
“好……好吧。”
陆离侧过头,亲了亲她的唇,便起身到外面如此如此一番吩咐。这会子他心情无比畅快,黛玉那么疼孩子们,却为了他让孩子们宿在外面,可见在她心中自己还是比孩子们重要一点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