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看出蒋赟神色间的松动,提议去他家里坐坐,蒋赟没同意,并不想让赵楠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想得很多,赵楠说康大海念叨他半年多了,又说自己只是来五中门口碰碰运气,来了四、五回,蒋赟想,至于么?
他一个普通高中生,也就比别的男生能打,为什么会让康大海念念不忘?
如果这次拒绝赵楠,还会有下一次吗?他的老底估计都被赵楠漏光了,虽然没把人带回家,但他住在袁家村,赵楠已经知道了。
蒋赟问:“师兄,我记得你不是a省人,怎么会在钱塘?”
赵楠摆摆手:“别提了,前几年一直在外头混,去过很多地方,这两年才在钱塘落脚,这边好赚钱。”
“你在做什么工作?”
“就打零工呗,跟着一些哥们儿跑跑腿。”
蒋赟眉头微蹙:“康大海那种?”
赵楠笑笑:“你别小看海哥,他现在混得不错。”
蒋赟“嗤”了一声,记起梁警官说过,那人根本没有正当职业。
他又问:“你后来没上学吗?”
赵楠像听了一个笑话,嘎嘎直乐:“没上了,回过家,对上学没兴趣,也跟不上。我就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考上中学的?那些数学题你都会做?”
蒋赟:“……会做。”
“你牛。”赵楠竖起大拇指,放下手后,语气变得更诚恳些,“兄弟,我刚才和你说的事,你怎么说啊?真的,卖师兄一个面子,我在海哥那儿也好交差。”
蒋赟沉吟后,说:“行,我卖你面子,去见康大海,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但你得告诉他,我不喝酒,也不吃饭。”
听他答应下来,赵楠任务完成,非常开心:“没问题!那咱俩留个手机号,我去安排。”
两人互留手机号,赵楠临走前,蒋赟问:“师兄,你还记得余蔚吗?”
“余蔚?谁啊?”赵楠神情迷茫,愣了一会儿才叫,“哦哦哦!我想起来了,哎,那小孩不是死了吗?”
蒋赟说:“就是因为他死了,我们才得救的。”
“得救?”赵楠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得救个毛线啊,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害老子一下子都没地方去了。”
蒋赟被那句“日子过得好好的”给噎到,无言以对。
想想也是,赵楠那时候已经是个大孩子,在那边的确过得比小孩更舒坦,只要够听话,多抢抢小孩的饭,也不愁饿肚子。
蒋赟心里一片凄凉,心想,是不是除了他,已经没人记得余蔚了?
赵楠戴上头盔,自以为帅气地向蒋赟比个手势:“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蒋赟看着他的电瓶车消失在夜幕中,才踏下踏板,骑车回家。
——
周五一早,秋高气爽,钱塘五中的高二生们坐上大巴,去钱塘乐园秋游。
(1)班的大巴上吵吵嚷嚷,章翎塞着耳机听英语,为下个月的英语竞赛做练习。
蒋赟没来,她有点提不起劲。
章翎回忆了一下,和蒋赟认识一年多,他俩还没一起出去玩过。蒋赟晕车,穷,一到节假日就忙于打工,章翎自己零花钱足够,出去玩时,从没有必须男生买单这种念头,可对方是蒋赟,她知道哪怕是aa,对蒋赟来说都是一种压力。
她不想给他压力,所以连请他去看场电影都没提过,尽可能地把见面地点都放在她家。想要给他改善伙食,就得爸爸出马,周日中午把蒋赟拖去家附近的饭店吃顿饭。
只是那样一来,章老师永远都在,是好大一颗电灯泡。
章翎原本超级期待秋游,大家一起去游乐场玩,没有大人,蒋赟也能一起,多有意思呀,结果那个笨蛋居然请假,真是要气死人。
大巴抵达目的地,学生们下车,陈涛挥着班旗说:“里面项目多,你们一会儿就分散了,散开前,我们先拍个大合影!”
(1)班的学生们在入口处的几级台阶上分排站好,章翎夹在人堆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八壹中文網
高一时,开学军训没拍合影,(6)班第一次拍集体照是在登山跑后,学校请了专业的摄影师,拍完后按照照片上的人头数把照片印出来,一人一张。那次章翎和蒋赟提前下山,都没拍照。
第二次拍集体照是春游时,蒋赟请假没去,照片用电子版发到班级q群,大家自行下载。
本来,因为文理分班,邓芳说要在期末考后拍个大合影,再组织大家出去玩一趟,给高一(6)班留个美妙的回忆。谁知道出了作弊事件,涉及三个人,班里的氛围变得很差,最后,别的班都拍照了,就(6)班没拍,也没出去玩,美妙的回忆变成一份永久的遗憾。
现在进入高二(1)班,大家第一次拍大合影,蒋赟又请假。
章翎想,很多年后大家看照片,每一张上都没有蒋赟,仿佛班里没有这个人似的。
这家伙是不是要等拍毕业照才会吝啬地露个脸?
拍完大合影,所有人排队进园,呼啦啦一下就散开了。章翎和梨子在一起,邱远峰勾搭来两个男生彭源和郭骏骁,三男两女凑成一个小分队,商量着先去玩跳楼机。
往跳楼机走的路上,郭骏骁突然大声说:“哎哎哎,我们先去玩过山车吧!走走走,就在前面。”
他一马当先跑过去,其他人不明所以,只能跟上,章翎跑到过山车入口处才发现,原来排在他们前面的几个人里,有许清怡。
许清怡进园后就把一身校服脱掉了,身上是自己的漂亮衣服。她戴一顶黑色鸭舌帽,长发披肩,脸上架着太阳镜,嘴唇上的唇彩在太阳下泛着光,活像一个私底下出来玩耍的女明星。
邱远峰和彭源都一脸便秘般地看着郭骏骁,郭骏骁有点难为情,嘿嘿笑了几声后,也不管了,一脸荡漾地看着许清怡。
彭源低声吐槽:“人家是乔嘉桐的人,你少自作多情了。”
郭骏骁踢了他一脚:“看看也不行啊?”
章翎和梨子小小声地笑。
许清怡拿着手机在嘟嘴自拍,她用的是新换的触屏智能机,屏幕特别大,自拍时屏幕框进了后面的人,包括章翎。
高一结束后,许清怡和章翎再无交集,两人教室都不在一个楼层,任课老师也没有重合,除了在路上远远看见,如此近距离的碰面,还是第一次。
许清怡看着手机上的章翎,心里突然想起乔嘉桐。
最近几个月常出现在乔嘉桐身边的女生,她都分析过,没一个能构成威胁。那个神秘女生,是校外人员的概率很小,就算是,暑假里也应该被乔嘉桐叫出来了。
如果那个人并不是常出现在乔嘉桐身边的呢?
如果那个人是章翎呢?
有这个可能吗?
许清怡越想越不是滋味,干脆回过头去热情地打招呼:“嗨,学委!”
章翎正在看手里的游园地图,听到一声“学委”后,懵懵地抬头:“啊?”
许清怡说:“好巧哦,你也排过山车呀?”
章翎:“嗯。”
许清怡看看她周围:“咦?蒋赟呢?你不是一直和蒋赟一起玩的吗?”
章翎说:“他请假,没来。”
许清怡挤过几个人来到章翎身边,亲热地挽住她胳膊,章翎很不习惯,忍着没挣开。许清怡说:“学委,暑假里你怎么没出来唱歌呀?乔学长叫过你吧?”
其实乔嘉桐从没在朋友面前说过这件事,叫人来唱歌,却叫不到,多丢人啊,许清怡只是赌一把。
章翎哪会想这么多,很老实地回答:“嗯,那几次我都有事。”
要不是许清怡戴着太阳镜,章翎就能看见,她的眼睛已经瞪得很大。
居然,还是,好几次?!
许清怡心脏砰砰跳,知道自己很可能猜对了。
她压抑住内心复杂的情绪,驾轻就熟地绽开笑,抱着章翎的胳膊像是在撒娇:“学委,我现在还是文艺委员,最近在考虑今年文艺汇演的节目,我问你啊,你们班是不是你独唱?”
章翎头疼:“还有两个月呢,你这么早就在准备了?”
许清怡笑着说:“是呀,高三都不用表演了,只有这一次机会,我想弄得好一点嘛,高二的节目也有评奖的。”
章翎说:“我们班还没说起。”
“你唱歌那么好,肯定要独唱。”许清怡对章翎身边几个陌生的(1)班同学说,“你们知道吗?章翎唱歌超级好听,歌后级别!到时候你们班别搞其他节目了,就让她上,包准能得奖。”
梨子、邱远峰等人一脸懵,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学委,期待你的表演哦。”许清怡说完最后一句,又挤到前面去了。
章翎感到奇怪,没弄懂美少女的意思。
她莫不是……在下战书?
轮到他们时,刚好和许清怡一辆过山车。
章翎不怕这些刺激项目,过山车上天入地转过两个大圈,她玩得十分过瘾,一路上就听到许清怡的尖叫:“啊啊啊啊——”
真是……聒噪。
——
蒋赟在家待了一天,哪儿都没去。
难得有一整天的空闲,又是大晴天,他洗掉床单被套,晾在院子里,又给家里搞了个大扫除,最后坐在书桌前认真做作业。
早上吃挂面,中午吃挂面,然而挂面易消化,下午4点多,蒋赟又饿了,去厨房煮了一大碗挂面,没加鸡蛋,只洒了些葱花。
他把面条端进房间,刚吃两口,敲门声响了。
蒋赟嘴里塞得满满的去开门,拉开门就看到章翎站在门口,板着一张小脸。
蒋赟捂住嘴,一口面条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他扶着门框咳了半天,才直起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偷懒。”章翎绕过他走进屋里,看到书桌上摊着书本作业,边上还有一碗面条,足有面馆里两碗的分量,就是清汤寡水,什么料都没有。
蒋赟尴尬地跟在她身后,偷偷观察她的脸色,想猜出章翎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章翎回头:“这是你的晚饭吗?”
“呃……不是。”蒋赟撒谎了,挠挠头发,“就饿了,先垫垫肚子,谁家晚饭这么早吃?”
章翎看着他:“你是不是没钱了?”
蒋赟嘴硬:“不是!怎么会?我有钱,可宽裕了。”
章翎半信半疑,转过身子:“那你吃吧,别放凉了。”
以前李照香在时,蒋赟和奶奶一起吃饭是支开一张折叠桌,李照香坐床,蒋赟坐椅子。
此时他看看屋里,章翎都没地儿坐,赶紧往下铺一指:“我床单刚洗了,你要不嫌弃就坐床上吧。”
章翎不客气地走到下铺坐下,蒋赟坐回椅子,开始快速吃面。
“你吃慢点儿,我又没催你。”章翎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嘟囔道,“猪八戒吃人参果都没你快。”
正说着,蒋赟已经捧起大碗在喝汤。
章翎:“……”
蒋赟连汤带面吃完后,抹抹嘴,第二次问:“你怎么来了?”
章翎面不改色:“坐车时听英语,没注意坐过了站,就顺便过来转一圈。”
蒋赟一脸“你是不是当我傻”的表情。
章翎的脸微微热起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放在他床上:“今天在游乐场,买了一顶帽子,付完钱才发现是男款,就想着……给你吧。”
蒋赟:“不能退吗?”
章翎:“不能。”
蒋赟:“怎么不能退呢?刚买,你又没戴过,都没走出店门吧?”
章翎:“走出店门了。”
蒋赟:“标总没剪吧?”
章翎:“……”
蒋赟拍大腿:“你就是太老实,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章翎:“……”
蒋赟:“换我肯定给退了……”
章翎火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拉倒!”
蒋赟哑火了,又一叠声地说:“要,要要要要要……”
章翎:“哼。”
蒋赟起身:“你先坐会儿,我去把碗洗了。”
他端着碗去厨房,章翎坐在下铺,屁股底下是薄薄一层垫褥,边上是折起来的一套被芯,她用手摸摸,也很薄。
她的视线又移到枕芯上,这枕芯也不知用了多少年,都发黄了,章翎撇撇嘴,心想男生就是邋遢,正要收回视线时,她愣住了。
枕头底下露出一样东西,章翎把它拿出来,难以置信地与手里的长颈鹿对视。
门外响起脚步声,章翎赶紧把长颈鹿塞回枕头底下,装作没事人样地坐着,还拿出手机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蒋赟走进来,问:“今天天气挺好,你们玩得开心吗?”
章翎抬头看他,小脸红扑扑,蒋赟问:“你很热啊?”
章翎眼睛四下乱瞟,拿手扇风:“你屋里好闷。”
“是吗?我白天还通过风。”蒋赟又把窗子打开,一丝微风吹进来,“这样好点了没?”
章翎的脸还在烧,烧得她眼镜都起雾了。她摘掉眼镜,看蒋赟把椅子拉过来一些,与她面对面坐下。
蒋赟很少看章翎不戴眼镜,这会儿看着觉得很有趣,只是两人干坐着太奇怪,他没话找话:“你坐过山车了吗?”
章翎:“坐了。”
“害怕吗?”
“不害怕。”
“我没坐过。”蒋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说,我晕车,会不会连过山车也晕啊?”
章翎被他看得受不了,偏开头:“不知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蒋赟都想伸手去按按她的额头,但是不敢,只能抓过床上的袋子,把帽子拿出来看,“买了什么帽子啊?这邪门,帽子还分男女。”
那是一顶迷彩棒球帽,蒋赟疑惑:“你喜欢这种的?这一看就是男孩子戴的呀。”说完他就戴到头上,问章翎,“怎么样?”
章翎已经“失常”好一会儿了,这时候依旧愣头愣脑的,也不回答。
蒋赟无趣地把帽子拿下来,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脸好红,真的没有发烧吗?”
就在他快要走到房门边时,章翎叫住他:“蒋赟。”
“嗯?”蒋赟回头。
章翎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蒋赟瞬间就紧张了,像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结巴着问:“什、什么问题?”
章翎始终坐在下铺,模模糊糊地看着他,问:“我戴眼镜好看,还是不戴眼镜好看?”
蒋赟:“啊?”
他心里长出一口气,又浮起一层淡淡的失望。
然后,他很认真地回答:“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