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西北荒地却仿佛已经步入了寒冬。
风呼呼的刮着,没有树木的阻挡的狂风肆侵着大地,地面飞沙走石,已经不见天日。
布满沙石的大窝棚里,铺着破棉絮和茅草的地面,蜷缩着一排排的劳改犯人,因为缺水没法洗澡,他们一个个都蓬头垢面,身上长满了虱子。
秦卫民习以为常的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腿,掀开破旧棉絮被爬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的污浊味道让他轻轻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适应了。
窝棚里阴冷潮湿,卫生条件极差,秦卫民最怕的就是冬天。
冬天窝棚的屋檐口,总是挂着长长的冰凌。夜里,冷风像长着眼睛似的直往棚里钻,没有生火的室内像室外一样冰冷冰冷。
毛巾是僵硬的,牙缸放在土坯上之前,必须先擦干,否则早上会冻在土坯上拿不下来。
钻进被窝也绝不是什么享受,冰冷的被子会让你连连打寒颤,久久不能入睡,即使数上一万只羊也睡不着了。可第二天照例还得早起工作…
冬天的彻骨寒冷让他们这些劳改的人不得不相互靠在一起取暖,尽管已经好几年了,他还是不适应和别人靠的那么近。
特别是被浑身臭熏熏,身上满是虱子的男人抱住,这让秦卫民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极为不适。
他把自己的铺盖卷起来放到一边,扯过放在旁边的黄布衣服便穿了起来。
别看这衣服新的时候有模有样的,可洗了几水之后,就像纸一样白,像纸一样薄,再加上汗水、雨水、泥水的不断侵蚀,整日价盐渍斑斑,看上去像披了幅“世界地图”。
稍一用力,“地图”上就会被扯开一道或几道口子,宛如弯弯曲曲的国境线。
“你又去邮局等你儿子的信啊?”被推开腿的杨军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我说老秦头,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秦卫民没有搭话,垂头把自己的衣服扣子一一扣好,用手仔细抹平衣服上面的褶皱。八壹中文網
“老杨,把你的水给我倒点用。”
秦卫民用满是破齿的梳子把自己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后,冲着裹着被子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杨军说道,“就当我天天让你架脚的报酬。”
“你不是有水吗?”
荒地里水源短缺,用水都要从很远的地方提,白天他们要干活,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去提一些回来。
为了节省体力,每次提回来的水除了喝,他们几乎不用做其他用途。
可从事了一天的体力劳动,谁不想倒头就睡呢?没人愿意花上大半夜的时间去提水回来。
正因为如此,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水看的很是宝贵,一般不会轻易的借别人用。
“我的不够。”秦卫民道,“我要洗脸。”
杨军一跃而起,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摸了摸秦卫民的额头,“你该不会是冻傻了吧!”
“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秦卫民拍开他的手,认真的说道,“我没发烧。你借还是不借?”
杨军支支吾吾,“我……”
若是秦卫民是拿来喝,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给他了,可他居然用来洗脸!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水来的有多不容易啊!
他还以为秦卫民来西北几年,早就改掉当年穷讲究的臭毛病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你别忘了,当初你快饿死的时候是谁把粮食分给你的?”
杨军陷入沉默,他刚来西北的时候正是夏天,那时的盐碱地里除了盐蒿就是芦苇,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连一棵野菜都找不到。
白昼的太阳懒懒地挂在天上,久久不愿挪动半寸,炙得人头晕脑胀,蚯蚓般的汗珠成排地往下淌,脖子上的汗珠还未来得及淌到脊背上,就被阳光无情地烤干。
身上的皮肤就像脚下的盐碱地一样干的起皮,痒和痛,更是轮番折磨着户外的人们。好不容易熬到夜晚,蚊子便如期而至。
可这些都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粮食的短缺!
到了粮食紧缺的时候,就连干部都只能有了上顿没下顿,更别提他们这些劳改犯人了,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分到的粮食少也就算了,还得提心吊胆的怕被别人抢去。
杨军那个时候是新来的,还不如现在这般圆滑老练,他跟秦卫民一样,以前都是过惯了大鱼大肉日子的人,还不懂得粮食的珍贵,被别人三言两语就把手里的粮食骗了去。
差点饿死的时候是秦卫民把自己的粮食分给了他,这份恩情杨军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平时里不管别人怎么排挤秦卫民,他都照样和他玩在一起。
“我没忘!你要用便用吧!”
杨军有些不开心,他记得这份恩情是一回事,秦卫民挟恩图报又是另一回事。
这么几年了,他处处替秦卫民着想,本以为两人的关系跟兄弟也没什么分别了,可如今秦卫民却为了“臭美”跟他翻脸,这让杨军觉得有些寒心。
秦卫民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解释,拎过水壶倒了水,仔仔细细的洗了个脸。
看着盆里有些浑浊的倒影,秦卫民忍不住红了眼眶,几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干净。
“老杨,我一直拿你当兄弟,要是有下辈子我也同样希望跟你做兄弟。”
说完这句话,秦卫民便掀开帘子走出了窝棚。
杨军还在闹别扭,背过身子没有看到秦卫民决绝的背影。
“我老杨才不稀罕。”
寒冷的北风让秦卫民下意识的抖了抖,荒芜的空地上连根树都没有,他的目光略过一丛丛的石头堆,瞟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