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恩祈祷君逸羽一辈子别出宫时,赵羽已经在翼王府了。
大婚十来天后,内廷陆续放出了太上皇病体好转的消息,君天熙也恢复了朝会。到月底时,华朝的政治中心,已经基本回到了常规状态,连皇城脚下的平民百姓都隐隐有感,街头巷尾,不时有人感念天家夫妇的回归。
见宫廷生活步入了正轨,赵羽征得君天熙的同意,在四月的最后一天,跑回了翼王府。
陪君康逸夫妇聊了会儿天后,萧茹说长孙蓉那有事找她,把赵羽打发去了后花园。赵羽以为萧茹在为长孙蓉制造机会,也不知该不该赞美这对父母的开明。
华朝官员五日一休沐,赵羽与君天熙商量好,每逢休沐就来翼王府,固然有长孙蓉的原因,但在她心里,陪原主的父母,也是十分重要的内容。耐不过萧茹和君康逸的众口一词,赵羽想到,先去长孙蓉那边坐一坐,等回宫前再陪这对夫妻吃顿饭,也是一样的,于是也不多坚持。
在花厅见到长孙蓉后,赵羽才知道,长孙蓉是真的有事找她。
“阿羽,你在羽记的几位故人,得知你平安,特意来探望你。今天来了三位,正在隔壁用茶。最年长的叫赵秦,是羽记的总管事,你从前叫他秦叔,对他极为信任,连身份都没有隐瞒他。另两位一男一女,是赵迩与赵汜,也是羽记的管事。赵迩、赵汜是义兄妹,一共四人,是你少时在杭城那边救助的乞儿……他们兄妹四人中最年长的赵益,当年陪你奇袭塔拉浩克,后来在斡拉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
赵羽消化了长孙蓉介绍的信息后,又问候了她几句,才走到隔壁。
厅中一位中年男子、两位青年男女,正在品茶静候。
“公子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见到赵羽后,三人无分长幼,全都泪如泉涌,那位为首的中年男子,更是泣不成声。
从长孙蓉的介绍中,赵羽早就知道,来的这三人都与君逸羽交情深厚,甚至为君逸羽不惜性命。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真被三人围着哭时,还是吓了一跳。
“让你们担心了。”有时候,赵羽真的很羡慕君逸羽。
“公子说的什么话。”赵秦掏出手帕擦泪,眼中泪光尚在,脸上就挂起了笑容,“让公子见笑了。看到公子回来,真是太高兴了。”
赵迩与赵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偷偷擦干了眼泪。
赵羽请三人入座,寒暄道:“秦叔你们三人从哪来的?”
还是从前的称谓,口气也够亲热,但话题分明十分客套。赵秦三人都在商场沉浮,哪里听不出来?赵迩与赵汜对视一眼,想到公子前尘尽忘,眼底都是一样的晦暗。
赵秦年长,又拿君逸羽当孩子看,能看到她死而复生就死而无憾了,其他方面倒不贪心。他笑呵呵地接了赵羽的应酬话,还拉着赵迩、赵汜,顺势对赵羽聊了些旧事。
如果说长孙蓉的是简要介绍,赵秦这番闲聊,则将君逸羽与他们当初的感情,具像地展示了出来。也许是习惯了战场上了伤亡,赵羽之前听长孙蓉提及赵益之死,还没什么感觉,等听了他们义兄妹四人追随君逸羽的事迹后,也觉唏嘘满腹。
“阿大知道公子还活着,在地下也能瞑目了。公子无需过于伤怀。”
“秦叔说得是,我们兄妹四人,若不是蒙公子收留,只怕早就死了。大哥的死,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可惜,我不能让他瞑目。赵羽按下鸠占鹊巢的负罪感,笑了笑,转而问道:“听你们说还有一个阿三,他没来吗?”
“他从江南来,还在路上。陵柔怀了身孕,赶路不能太急,所以来得慢些。”赵秦解释完才意识到疏忽,又补充道:“公子知道陵柔吗?她是您从前的侍女,去年嫁给赵杉了。”
“我知道,她还是我奶娘的女儿。”萧茹上回想给赵羽安排贴身侍女时,就提到过陵柔,长孙蓉方才说到赵杉时,也说起过。陵柔生而无父,她娘也在她成婚后不久死了,说起来也算是身世不佳,所以赵羽听完后很有印象。“既然怀着孕,何必急着来见我?和赵杉说一声,让他们停下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算时日,他们过几天就到了。公子不必担心,他们都知道轻重,不会影响孩子。”
“那就好。”
赵秦谈论旧事,主要是为了打消君逸羽的生疏,如今见达到了目的,很快引入正题,问起了她失踪后的经历。
之前君承天想方设法想从赵羽嘴中问出过去三年的经历,赵羽都咬死了一句“挺好。”如今自然也一样。
看到君逸羽还是从前的心性,赵秦已经心满意足,发现她不愿说及过去,他直接放弃了追问。又道:“那我们给公子说说羽记这几年的生意吧。”
“羽记不是交给和国夫人了吗?”赵羽摆手,“我不记得生意上的事了,不用告诉我。羽记的事,你们说给和国夫人就行了。”
赵秦眼露诧异,环视花厅一圈,走到赵羽身边,低声问道:“公子如今成了皇夫,不知对羽记是何安排?”
早在赵秦三人哭成泪人时,赵羽就遣散了厅内的侍女。赵迩和赵汜在赵秦起身时,对赵羽行了一礼,自觉守去了门口。
看到他们三人慎重其事的样子,又联系着方才的话题,赵羽隐隐猜到,赵秦真正想问的,只怕是她的,不,应该说君逸羽的感情归属,以及羽记的归属。
君逸羽的感情,赵羽无解。羽记的新主,毫无疑问。她轻松地笑道:“秦叔,我以前把羽记交给了夫人,我现在又不会做生意了,羽记自然还是夫人打理。”
赵秦提及长孙蓉时,代称就是“夫人”。赵羽也不好说自己要把羽记送给长孙蓉,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便也拿起了夫人这个称呼。
赵秦感觉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又怀疑自己判断错了。偏偏涉及复杂的私人问题,他又不好问得太直白,只能犹疑地问道:“公子不是和陛下成婚了吗……陛下若是知道您的羽记在夫人手上,会不喜吧?”
“陛下不会介意。”
赵秦沉默了片刻,才语带敬佩地叹道:“公子果然厉害。”
什么厉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羽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可是这件事着实不好解释。
“我就是担心公子后院失火,只要夫人一直和公子是一家人,我就安心了。”赵秦如释重负。
君逸羽天熙元年十月出征前,将自己的羽记令牌交给了长孙蓉,从那时起,赵秦等人就把长孙蓉视为了羽记的主母。在他们的全心配合下,加上长孙蓉自己的才干,她将羽记掌握得很牢固。听说君逸羽与君天熙成亲后,赵秦考虑到,若是自家公子要与长孙蓉分道扬镳,要想稳当的拿回羽记,恐怕得做点防范。经历过家人背叛的赵秦,哪怕在过去的日子里亲眼见证了长孙蓉对君逸羽的深重情义,也坚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所以,非得从君逸羽嘴里确定长孙蓉还是她的“夫人”,他才能放下堤防。
其实,无论是从个人感情角度还是君逸羽安全的角度,赵秦都更希望,自家公子与长孙蓉一起。可惜,皇帝的爱慕,不是能随便拒绝的。君逸羽与皇帝大婚时,赵秦还曾为长孙蓉叹气。他万没想到,自家公子本事了得,竟然能让皇帝接纳长孙蓉。这样一来,皆大欢喜,他倒真是可以彻底宽心了。
不是一家人……但是羽记一直是她的……赵羽感觉自己脸上贴着齐人之福的标签。
赵秦看到君逸羽眼神古怪,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安慰道:“公子才情非常,远胜天下男儿。世间多少庸□□妾成群,您还只有两位……其实不算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庸人还是神人,没有人喜欢分享爱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该用情不专。”赵羽本来想含糊过去,但听到君天熙、长孙蓉与“妻妾成群”这样的字眼摆在一起,她真的无法忍受。
“公子……是迫不得已才当皇夫的吗?”赵秦一直知道君逸羽瞧不上三妻四妾,在得知君逸羽是女子前,他一直相信,君逸羽会和她爹一样,又是一个人间难求的专情夫婿。是以,在听说君逸羽与皇帝也有私情后,他其实很震惊。只不过对他而言,只要君逸羽安全,只要君逸羽乐意,其他事都无关紧要。
“没有被迫,是我自己愿意的。”
“那……”
“没什么。”赵羽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有点小问题。秦叔你不要多心,我很愿意当皇夫。”
很愿意当皇夫?那……是公子觉得自己用情不专,对不起夫人?听得出君逸羽不想多谈,赵秦也不好再多问。他笑道:“世上没有公子处理不了的问题。我和赵迩他们兄妹,都立誓为公子万死不辞,无论公子做什么,我们都支持您。”
怎么会说到万死不辞?难道他真的以为我被逼婚了?赵羽真的后悔之前的冲动了。她只能再次强调道:“秦叔,我是真的一直很愿意当皇夫。你不要乱想,这种话,也千万不能乱说。”
“好。”赵秦含笑点头。
看到赵秦慈和的眼神,赵羽犹豫了一下,道:“谢谢秦叔。”她其实反感赵秦论及妻妾的理所当然,但是这种时代的局限性,她不应苛责于人,而赵秦之前轻描淡写的万死不辞,当得起一声谢。
“谢什么,若不是公子,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埋进土里了。”
赵秦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赵羽不习惯古人中年就自称老骨头,加上气氛有些冷场,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新话题,就顺嘴说了句,“秦叔你不老。”
从前君逸羽就喜欢夸人年轻,熟悉的场景,让赵秦笑得分外开怀。笑毕,他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想请示公子。您还活着的事,可要想法子告知清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