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内侍匆匆奔向顺华门,赵羽觉得自己毒箭在身,不要走动为好,又吩咐宛樱传宫车。结果,赵羽没能等到宫车,就迎来了急促的马蹄。
马蹄撞击在宫道的青石地砖上,声音格外响亮。君天熙甚至没等完全停马,就直接跳下了马背,以至于落地后身姿都有些踉跄。还是赵羽箭步上前,及时托了君天熙一把,若不然,不知会何等狼狈。
宫道上不许跑马,早在发现顺华门洞的马蹄声时,玄武门内的众人,就已经把目光集中在了马上骑手身上。等认出来人是皇帝陛下,众人还没来得及收起惊讶,又看到了君天熙前所未有的失态。连在君天熙身前伺候过的宛樱等人,都好半天合不拢嘴巴。隔了许久,才恍然下跪,“参见陛下。”
君天熙根本关注不到外界。她一抓住赵羽,就急着找她的伤口。赵羽看她要碰自己的后背,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箭上可能有毒,别乱碰。”
“真的有毒……”君天熙本就发白的脸色,瞬间耗尽了血色,她的手臂却更迫切地挣扎了起来。
“我把过脉,我没中毒。”赵羽见情势不对,干脆将君天熙连人带手臂困在了怀里,“别慌,别慌,我只是怕你碰到毒箭。听话,别动,别动……”
“你真的没中毒?”
“真的,我把过脉了,一点都没中毒,不骗你。”
赵羽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君天熙浑身都瘫软了下来,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赵羽的心弦也随之一松,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君天熙骑来的马,连马鞍都没有套上。她眼皮微垂,在心底长长一叹,抬手轻缓地抚摸起了君天熙的背脊。
君天熙在赵羽的安抚下镇定了心神,立马站直了身体,“让我看看你的伤。”
“只能看,不能伸手。”
“好。”君天熙才绕到赵羽肩侧,就觉眼球大痛,惊怒地问道:“怎么还没拔箭?!”
“反正没中毒,不着急。我们上车吧,回宫再拔。”赵羽低声道。她与君天熙相拥时,宫车已经到了。只是见到天家夫妇的亲密,随宫车同来的御者侍从,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震惊。他们不敢打扰,远远地停车,俯身垂首,跪在了远处。
君天熙怎能容忍毒箭停在君逸羽身上?
“现在就拔。”
看到君天熙眼中的担忧与坚持,赵羽抵挡不住,又发现太医也赶来了,想必是君天熙信得过的人,她只得依了。但是她不愿让君天熙看到拔箭的场景,好言好语地与她商量了一番,才让她等在了宫车外。
为赵羽取箭的,是太医院正张睿。取箭时,赵羽一点都不疼,还心道张院正手法高妙,听张睿回禀,她才知道,自己没有中毒,是因为身上的内甲。来势汹汹的□□,竟然被内甲挡住了,才没有伤及她的皮肤。至于短暂的晕厥,则是因为中箭的寸劲,撞伤了后心要害。
张睿下车后,赵羽手按内甲,暗自庆幸。这件名叫玄龟龙鳞甲的内甲,听说是君逸羽的战场旧物。她从君天熙手中得到后,只是在试穿大婚礼服时,为防被人碰出女儿身,才穿了几天。她嫌内甲穿着憋闷,后来还是被千落“袭胸”后,才翻找出来。以防万一,每逢出宫,才会穿上。没想到,它还真替自己防住了“万一”,只不过不是袭胸的万一,而是要命的万一。难怪伤痕累累的内甲,却没有什么孔洞。
君天熙在听完张睿的回禀后,很快登上了宫车。她与赵羽一个多月以来,至少一半时间同床而卧,自然知道她平素不穿内甲。得知是内甲保住了心上人的性命,君天熙后怕不已,一进车厢就攥住了赵羽的手。
感受到君天熙掌心的冷汗,赵羽没有犹豫,直接将她揽入了怀中。嘴上却笑道:“我就说我没中毒吧,对不对。”
“嗯。”君天熙勉强应了一声,更紧地抱住身前人,真实的体温才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见君天熙无心说话,赵羽也不再多言。心头半是怜惜,半是羡慕,也让赵羽无心多言。她只是重新抚上了君天熙的背脊,既安抚君天熙的心湖,也安抚自己的心湖。
许久之后,君天熙才拉开距离,“我们回宫吧。你躺下可好?”
赵羽后心还在发疼,要躺也只能趴着躺。她摇头道:“坐着就好。”语罢,敲了敲车壁。
君天熙在赵羽对外吩咐开车时,又握住了她的手。赵羽毫不迟疑地回握,回头辨出君天熙眼底的惊惶,她又移到了君天熙身旁,相依而坐。
见君天熙没有害羞的意思,赵羽知她不安,下车后也没有主动松开她的手。而且进入延福宫后,她稍微踌躇了一下,就选择了君天熙的寝殿。
宛樱等宫人,在玄武门时就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下,此时自是无需吩咐,就留在了殿外。只是好些宫人偷窥着两人牵手步入寝殿的背影,纷纷压不住脸热。陛下和皇夫,感情真好……
将君天熙牵回她的寝殿后,赵羽放慢步子,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抱抱君天熙,还没想好,君天熙就拿过了主动权,把她牵进了内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皮都没破,不用看了吧。”
“让我看看。”
君天熙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赵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现在的君天熙像一只张惶不定的小奶猫。赵羽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君天熙,“那就看看吧。”她也不松开君天熙,单独用另一只手解起了衣带。
以君天熙的腼腆,赵羽本以为她会回避。结果君天熙移开视线,确实是有些含羞的样子,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赵羽。直到赵羽彻底解开外衫的衣带,需要脱衣袖时,君天熙终于松手了。
见君天熙往外走,赵羽还以为她躲开了,刚想失笑,又惊奇的发现,君天熙只是转到了自己的身后。她竟然在帮她更衣!
外衫离体,君天熙立马重新握住了赵羽的手。
赵羽心神剧震。这一刻,她无比确定,强大如君天熙,时隔半响,仍在害怕。她害怕……失去君逸羽。
可是,你爱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赵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悲痛非常。在极度的悲痛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纠缠其中,让她紧了紧手中柔荑,定在了原地。
久不见君逸羽解开内衫,君天熙还以为她反悔了。君天熙睫毛扑动了一下,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绕回君逸羽身前,替她解起了衣带。
君天熙的身影闯入眼帘,唤回了赵羽的神志。她环住君天熙,几度呼吸,平复心绪,轻声道:“看完之后,就不要紧张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活着。好吗?”
“好。”
中箭之处,呈青肿之态,的确没有破口。
君天熙亲眼确定了这一点,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正想细看,外间破门声响伴着匆忙的脚步,闯到了背后。
“啊!皇兄你怎么不穿衣服!”即便隔着君天熙的背影,君若珊依然瞟到了赵羽的肤色,她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双眼,背转了身体。
赵羽没想到有人敢闯入天子寝殿,加上她心境不稳,听到君若珊的声音后,才反应过来。好在她背对着门口,第一时间套上内衫,不至于暴露身份。
“滚出去!”君天熙冰冷无情的嗓音,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她因为君逸羽遇刺之事大惊一场,好不容易摆脱恐慌,看到伤情后,正是想将刺客千刀万剐的时候,君若珊就一头撞了上来。哪怕这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她也无法维持对她的宽容。尤其身边人刚刚除衣,君若珊的闯入,着实大错特错。若非赶人为先,她现在就会对君若珊降下惩戒。
现在这个时间,君天熙通常还在延英殿办公,延福宫留守的人有限。加上君天熙之前连套马鞍都等不及,就拽了匹裸马穿过了御花园,给慕晴遗留了不少麻烦。慕晴又不能学皇帝的横冲直撞,等她召集好随驾的人手赶去玄武门,刚好和君天熙错过了,到现在都没能回到御前。
缺人又缺主事人的延福宫,不敢强拦君若珊,才让她闯入了天子寝殿。众位拦人失败的宫人,在君若珊挤进寝殿后,就伏地待罪了。听到陛下冰凉的命令,连不跌退了出去。
君若珊的年纪,也算是略知人事了。她捂眼转身后,想起宫人拦她时说的“陛下和皇夫有事”,暗自脸热。她本来自己就有了后退的打算,听见君天熙冷酷的“滚出去”,反而委屈的地回过了身来,“母皇你怎么这么对我说话。我只是听说皇兄中箭了,急着进来看看。”
君若珊死性不改的“皇兄”,放在此时此刻,无异于火上浇油。君天熙冷声反问道:“你擅闯朕的寝宫,还有理了?”
“母皇你是不是不喜欢儿臣了?你从前从不对儿臣说重话。”君若珊嘴一撇,语中带上了哭音。
君天熙发现,自己也许宠坏了孩子。为免心软,她不再看君若珊的表情,淡淡道:“上回你父王会客,你就擅闯过一次。朕罚你抄书,你还不长记性,看来惩处得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