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进城的人还不少,陵州城南门外排起了长队。队伍中的卢雨踮起脚尖歪着脑袋朝前看去,男女老幼都有,不下于七八十人。
“天快黑了,都得回家。”身后的拐子徐说道,“别处再好,都没有家好。回家,是最幸福的事情。”
卢雨不自觉的点着头,虽然才离家半日,但已经想回去看看了。看看老头儿有没有回来,看看阿玉是不是听话只温了一杯酒。
二人随着队伍缓缓往前行着,快了,前面没几人了,已能看清城门卒的脸了。
头一回进城,卢雨很是高兴。可仅仅高兴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因为,他看到城门卒正在检查进城人员所携带的包裹。
“叔,看来我是不能从大门进城了。”卢雨低声对身后的拐子徐说道,“这木盒子太大,无处可藏。”
“小爷无须担心,今日值守的军卒与我最熟。”拐子徐说着,又伸着脑袋往前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无误后继续说道:“待会儿小爷牵着驴儿,跟在我身后就行!”
卢雨点点头,站到了拐子徐的后面,心道你倒是跟谁都熟!老头儿也真是心大,就不怕我带着这劳什子大荒刀惹出祸端来吗?不应该啊!老头儿是个多谨慎的人啊!
难道说,一切都在老头儿的掌控之中?拐子叔坚持与我同行,也是按老头儿的吩咐行事?
“瘸子,你今次可是晚了不少啊!”军卒的话音,打断了卢雨的思绪。
“唉,我这腿脚,是越来越不济了!”拐子徐苦笑道,“本想着找了亲戚家的娃娃帮忙,能快些的。谁曾想,我半途摔了一个嘴啃泥!娃娃一路上又是搀又是扶的,尽照顾我了。”
“哈哈哈哈,谁叫你走路不带眼睛,活该!”军卒大笑道。
拐子徐叹气摇头,从怀里摸出一袋银钱来,伸手递给军卒说道:“我腌制的蒜瓣儿,轮岗后就着酒嚼一嚼,味道好着呢!”
军卒一接过小布囊,便知道内里装的是何物了。指着拐子徐笑骂道:“你小子!快过吧!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进城呢!”
虽然已过了芬亭酒肆的开饭时间,但卢、徐二人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进了陵州城。卢雨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拐子徐牵着毛驴在前,卢雨跟在后面,一路往芬亭酒肆赶去。
到底是陵州城啊!
自打进了城门开始,脚下就不再是泥土道路了,而是由一块块青石板铺设而成的、既平坦又整洁的大道。石板与石板之间的间隙,填上了细小的碎石子,同样压得平整。踩上去一点都不会觉得硌脚,反而挺舒服。
这里的街巷,比之乌马镇足足宽敞了数倍有余。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匾额一块连着一块。天虽然还未全黑,但大部分的店铺已点燃了门口的灯笼。一阵暖风拂过,灯笼摇摆、旋转起来,高悬的匾额忽明忽暗,缭乱人眼。
毛驴停住了脚步,被街景吸引的卢雨险些撞上了驴儿的屁股。稳住身形后往右边一看,一块大匾额上的烫金大字映入了眼帘。
“芬亭酒肆。”卢雨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这四个大字,就像有神力一般,叫卢雨迟迟移不开目光。直到在脑海里一笔一画地临摹了一遍后,才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再看一遍匾额,卢雨见到右下角的落款写的是“关文楼”三个字,于是就问拐子徐,关文楼是不是就是他所说的关老爷子。
“这匾额上的字,正是关老爷子亲题的!”拐子徐回答道,“是不是气势非凡?据说啊,陵州城里多少有钱有权的人想找老爷子题字,都不曾如愿。”
卢雨摸了摸下巴,心道何止是气势非凡啊!依我看,那一钩一划恰似一招一式,是个了不得的上乘武功!
“小爷,搭把手吧,毛驴可不能牵进去!”拐子徐笑道。
卢雨一听,赶紧帮忙抬下了两只小木桶。等拐子徐拴好了毛驴,两人抬着腌肉,跨进了芬亭酒肆的大门。
不同于街巷,这酒肆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小二们穿着同样的灰色袍子,袖口卷至手肘位置,肩上都搭着一块白色的毛巾,在数十张桌子间往来穿梭,端茶倒酒上菜。
食客们一手持箸,一手举杯,谈笑晏晏。有叙旧话家常的,有夸赞菜品佳的,也有谈论当今时事的。
“瘸子,怎到此时才来?客们都等急了!”
“别愣着了,快快抬去后厨!”
“可别惹怒了哪位了不得的客人,再将你另一条腿打折咯!”
小二们都认识拐子徐,纷纷笑骂着催促了一番。
“此番怪我!”
“这就送过去!”
“欸,不至于!此间都是知书达礼的人,怎会打人呢!”
拐子徐不停地点头,笑着一一回应,带着卢雨往后厨行去。
小二们的言语让卢雨不是太舒服,之前劫道的贼匪叫拐子徐为瘸子倒也罢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人。可这芬亭酒肆是开门迎客的地方,小二们竟然也以“瘸子”来称呼旁人,这不太好吧……
虽然卢雨在心里都是以“拐子叔”、“拐子徐”称呼,但与拐子徐说话时,还是十分恭敬、礼貌的。今日又经历了不少事,卢雨愈发喜欢这位拐子叔了。
后厨里虽无食客,却也热闹无比。
捧送木柴的、炉膛烧火的、端菜出去的、收了空盘回来的、满头大汗炒着菜肴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胖有瘦,互相之间都要扯着嗓子交谈。但凡声音小一些,都会被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给盖下去。
“瘸子!”一声粗大的喊叫传入了卢雨的耳朵,“你他娘的干什么去了?三楼的贵客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若不是老爷子有些面子,只怕咱这酒楼已被人拆了!”
“黄厨莫生气!”拐子徐放下了木桶,赔笑道:“腌肉已来了,待会烹煮好了我端送到三楼去给贵客赔个不是!”
“放屁!”姓黄的厨子头头儿骂道,“你瘸里八拐的,等你送上三楼,整条西街都打烊了!再说你以为你是谁?还去赔个不是,人家贵客会搭理你吗?到最后不还得老爷子摆平!”
“是是是,黄厨教训得是!”拐子徐弓着腰身点头,连连称是。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老爷子这么照顾你,你竟然敢迟到如此之久,你他娘的不是明摆着给老爷子添麻烦吗!”黄厨依旧不饶。
“黄厨您消消气,我知道给大家伙添麻烦了,以后绝对不会迟到!绝对不会!您放心!”
“行行行了!瘸子你滚出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拐子徐被黄厨推了一把,脚步踉跄。若不是卢雨眼疾手快,少不了又是一个嘴啃泥。
“我徐叔不叫瘸子!”卢雨近乎咆哮地喊出了声,“他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