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的话，就能看出来我到底能不能怀孕吗？”
——“先做吧。”
一对男女并排坐在妇产科走廊的长椅上，人手一支雪糕，抬头看着来往的各色人物。
娄菁脸上油彩般花妆已经洗净，酒醒了大半，总算不再像个孤魂野鬼。
她伸出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林昀深，“来都来了，你也做个体检吧。”
“用不着吧，我很健康的！”林昀深咬着光秃秃的雪糕棍，“楼下算命的大爷说我能活到一百岁。”
“他还说我会比凌秋，先嫁出去呢。”娄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昀深。
“等着，回去我们就一起把他摊子踹了！”
“话说回来，”娄菁叹气，脑袋后昂靠在雪白的墙面上，“我们除了凌秋和俞铮外，没有什么其他共同话题吗？”
林昀深学着她的样子，“怎么会没有呢。”
话虽这么说，两人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远在h市海岛的另外两人身上。
————
咖啡厅内，江锦面对程铎提出的话题，已经陷入了第三次的沉默。
“那不如还是谈一谈，为什么回国之后的第一站选择了h市呢？”
比起明确的拒绝，死亡般的沉默，往往更叫人难堪些。
凌秋在背后示意暂停休息，随后代替程铎坐到了江锦的对面。
“江锦，你对杂志社准备的问题不太满意吗？”
她单刀直入地发问。
江锦不置可否，只是侧头朝窗外看风景，漫不经心地道，“倒不是对问题不满意，只是更期待《pluto》杂志能发掘出一些新鲜的角度，果然是高估了吗？”
江锦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她发音清晰，字句有力，在包场后空旷而安静的咖啡厅里，听起来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程铎有些惊讶，主动邀约合作的女模特怎么是这种态度？
“这样吗？”凌秋并不恼怒，反而抿嘴笑道，“看来是没有能够调动江小姐的兴趣。不如这样，我们放松心情，下半场由我亲自来问如何？”
江锦收回有些散漫的视线，转而认真地看向凌秋。
凌秋的长发高高扎起，额前的碎发也一丝不苟地夹在耳后，清丽的面容上略施淡妆，眉尾画得极妙，粗短而锋利，整个人透着干练而倔强的气质。
“好。”
江锦饶有兴致，而且似乎没有拒绝凌秋的立场。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凌秋亲自上阵后，一个又一个犀利又扎心的问题接踵而至。
——“jessica，对于很多网友所说的，你在国际秀场内作为有色人种，因为这样的政治正确性占到便利，这种说法，你怎么看待呢？”
——“国内不少制作公司有意邀请你跨界到娱乐圈，放弃模特身份，转型成为演员，是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吗？”
——“作为模特，您的出道年龄偏大，可以谈谈是什么经历坚定了你开启名模之路？”
江锦：……
倒不是答不上来，而是被凌秋当场打懵了。
凌秋所问的问题，几乎是江锦归国后最不想回答的一百问合集，刀刀杀人不见血。
其实不止江锦，就连杂志社几人都看傻了眼。
凌秋认真得好可怕……
容倩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俞铮呢？凌主编这死了男朋友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不是死了，感觉是被jesscica抢走了。”徐小町搂着程铎瑟瑟发抖，“女人间的战争？”
“可是jessica完全不配合我们，这访谈也进行不下去啊。”
程铎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莫名觉得是她对我们主编有敌意。”
他只觉莫名，转头却恰好见到匆匆走进咖啡馆的俞铮。
“俞……”
程铎张口想叫人，俞铮的背后却闪过一个让他胆寒的人物。
——是倪琴。
程铎当即立正，小声警告杂志社的同事，“金主来了，都小心点。”
严肃的气氛宛如病毒，迅速蔓延，几人一字排开对迎面走开的倪琴问好。
倪琴摘了墨镜，略微点头示意，“好了，不用紧张，各自就位吧。我就过来打声招呼。”
可惜，远处正投入在工作中的凌秋对此并不知情。
江锦愣神的功夫，她的经纪人赶忙上来圆场，“凌主编，这好像跟我们协商的主题完全不一样吧？”
“是吗？”凌秋合上笔记本，“我以为江小姐会更喜欢惊喜，不喜欢按照协商的内容来办事。”
她探头出去，故意看背后的江锦，“是受外国文化影响吗？”
江锦轻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地道，“凌主编好像对我有些误解。”
凌秋毫不避讳地说，“不只是我，jessica……或者还是叫你江锦习惯点。你想过吗？跟我一样对你存在好奇，或者误解的受众有多少？”
“明明能双赢，借这一次的画报访谈让我们彼此都获利，但我怎么觉得你们摆出的高姿态不太像是相信《pluto》的样子。”
“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误了。”江锦深吸一口气，朝凌秋微微点头致歉，又伸出手去讲和。
“我们还是恢复原来的主题吧，我看过之前的文案，悲伤又浪漫的爱情。‘仲夏夜之恋’，这个想法我很满意，我会让工作室整理一份稿子给你。”
这是不打算正面作战的意思？
凌秋没有丝毫要跟江锦讲和的意思，愣是让对方的手悬在空中，尴尬了十几秒。
“你想让受众看到美好精致又时尚的jessica，而不是受伤离国又归国的江锦。”
凌秋摇了摇头，语气真诚又坦然，“那么你就得足够素材告诉我，相信我来帮你倾诉出美好。如果你选择封闭你自己，那么我也只能写一个不属于你的故事，塞进毫无意义的访谈里。”
她想了想，最终握住了江锦的手。
“读者不是傻子，画报和访谈之间的撕裂感，他们会从字里行间读出来。”
江锦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能会跟你从俞铮那里听来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没关系，”凌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准备好了，来找我吧。今天的安排换一下，先把画报拍了。”
江锦的经纪人很是不满，“可是今天……”
“今天的日光很不错，成片应该很好看。”夏天不由分说地跟上，又把经纪人呛了个半死。
倪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微妙地皱了皱眉头。
“凌秋怎么回事？”
“嗯，我也想知道。”
倪琴侧过头，这才发现俞铮一直跟自己并排站着看戏。
“你是俞铮？”她对陈怡的儿子有点印象，“正好，跟凌秋一起来找我下，带着你设计的初版。”
俞铮猝不及防，“现在？”
倪琴眉目间隐约有些不耐烦，重新戴上了墨镜，“就现在，你去叫她跟着来，少废话。”
她旗下的杂志社主编这么开罪模特，传出去岂不被人骂死？
————
十分钟后，在倪琴商务套间的办公室内，俞铮和凌秋端坐在她的对面。
倪琴拿着电脑简单浏览了一遍mk公司的初版成果，跟俞铮有来有回地应答。
偏偏将凌秋冷落。
凌秋微妙地转变了一下坐姿，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边。
她开始腰疼了。
刚才因为访谈就陪江锦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更别说昨晚为了俞铮守夜压根就没休息好过。
“好了，mk这边的工作我很放心，也就是随便看看，”倪琴对俞铮的欣赏溢于言表，“陈怡有个好儿子，所以我经常说阶级感是不可能抹去的。背景和家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她说话间，眼神却不经意瞟了眼凌秋。
正准备打哈欠的凌秋赶紧正襟危坐。
俞铮没有接话，显然不太喜欢跟母亲陈怡绑定。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他淡然地起身，却意外瞥见凌秋在桌底下无处安放的小手。
她似乎纠结得很，十指交缠在一起。
“好。帮我把门带上。”
倪琴也不见怪，冲着俞铮的背影多吩咐了一句。
关门声极轻，却好像扣在了凌秋的心上，她知道俞铮走后，就要迎接至高上级的狂风暴雨了。
那是比偏心的姚安茗可怕数百倍的存在。
“你……”
倪琴刚要发作，敲门声却应声响起，她略带暴躁地问道，“谁？”
来人推门而进，居然是刚刚离开的俞铮。
倪琴有些讶异，“还有事？”
俞铮阔步走进办公室，故意不看凌秋，只是严肃地道，“还有些关于电子刊物的问题要请教凌主编。”
“非要现在？”倪琴直觉这个理由完全不能过关。
“现在问完，”他回答得有些磕磕绊绊，“一会儿……我要跟凌主编去找陈怡女士吃个晚饭。”
凌秋抬起头来，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看智障的眼神，“吃饭？”
俞铮把心一横，索性牵起凌秋的手，直愣愣地看着倪琴问道，“我现在带凌秋走，可以吗？”
“行、行吧。”
倪琴万万想不到俞铮还有这样的固执，一时也愣住了。
就短短愣神的十几秒，俞铮抓住凌秋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她的套间走了出去。
倪琴终于回过身，莫名好笑。
有点帅呢，谁能想到如陈怡那般冷漠的人，还能有这样的宝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