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铮憋着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失神,“所以就自己担着?”
其实也不是一个人担着,因为娄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上回检查就是她陪着去的……林昀深不敢说话。
俞铮深吸一口气,保持着镇定和理性,“良性还是恶性?”
“还不知道,明天出报告。”林昀深低下头,手指玩弄着搅拌棒,心不在焉。
他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树,告诉自己,如果能活下去,固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来就是要面对死亡,谁也躲不过命运的安排。
生老病死,是人最无力的事情。
但是,无效。
不敢去拿检查报告,不敢面对现实,万一是恶性的,他的生命也许就会终结在这一两年,没有事业,没有爱情,什么都没有。
林昀深声线微颤,“我上网查过了,是恶性脑瘤的几率……很高,阿铮,说实话,我有点害怕,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他刻意垂下眼帘,掩藏那双隐忍发红的眸子。
他是真的怕。
然而,林昀深等来的不是软绵绵的安慰,而是一记白眼。
“林昀深你清醒一点,百度能给你治病的话要医生做什么?网上查症状都是癌症起步,没等你拿到检查报告就要被自己吓死了。”俞铮冷静的声音悠悠飘来。
俞铮的这番话听似不近人情,冷漠得像个置身事外的陌生人,却比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要动听多了。
林昀深听进去了,眉宇沉重隆起的沟壑渐渐舒缓,心里仍旧委屈,小声嘀咕,“反正几率就是很大嘛。”
俞铮弯起的指节扣了扣桌面,迫使林昀深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要算几率的话,手术台上做个阑尾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性,难道就不割了吗?”
林昀深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俞铮硬声打断,“听我说,明天去拿检查单,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即使是最坏的结果,恶性,也要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足够发达,明白?”
人可以敬畏死亡,敬畏病魔,但绝对不能放弃自己,缴械投降。
林昀深已然被俞铮的一袭教导给镇服,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俞铮盯着他,语气骤然软下来,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你觉得自己是噩运的百分之九十九,但我相信你是幸运的百分之一,林昀深,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死。”
最后一句话,坚定且充满了安全感。
林昀深感动的热泪盈眶,觉着有他这句话,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真好,他不会死的。
凌秋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大男人眼中含情脉脉,暗送秋波的模样,只感觉自己是个五千瓦的大灯泡。
她轻咳一声,提醒道,“所以还去不去绿桥园?”
林昀深有些难堪地揉了揉头发,看了眼时间,“吃完饭去吧,那套别墅我确实已经卖了,里面的东西都给你们,哦对了,下午还要去趟事务所,我之前买的基金、股票、证券都要转让给你们。”
凌秋和俞铮:“……”
凌秋嘴角一抽,“你不会连遗嘱都写好了吧?”
林昀深一本正经地点头,“把钱都给捐了,福利院,基金会,红十字会,你看,我这人也没什么成就,就是积蓄多了点,这样大家应该能记住我的名字吧,嘻嘻。”
林昀深的爸妈十几年前就离异了,一直没管过他,所以财产分配不用考虑父母,也不用考虑什么配偶,孩子。
独身一人又只有钱,怎么办呢?他大手一挥,捐了吧。
嘻嘻你个鬼啊!
你的脑回路长屁股上了吧?
凌秋用一种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看着他,“大哥,你是有多确信自己会死?”
“我没想那么多。”林傻白甜如是说。
凌秋和俞铮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对林昀深表露出怜悯的眼光。
林昀深,你会变成穷光蛋的,你会娶不起老婆的,你会后悔的。
————
俞铮趁着林昀深取车的空隙,给陈怡打了个电话。
彼时,陈怡正在和合作方谈判,看到手机来电后,毅然暂停了会话,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接通。
“脑肿瘤?你出问题了?”陈怡的声线微紧。
“没有,朋友。”
陈怡舒了口气。
也是,如果是俞铮自己的事情,他反而不会去麻烦人。
不过,能让俞铮主动找她帮忙的人也很少,大概能猜得到是谁,林昀深吧?
她没问。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在神经外科这块是权威,岩峰。”
岩峰是国内外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目前任职于医学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同时也是who神经学科专家咨询团委员,荣获多项名誉在身。
可以说,如果能请得动岩峰,那对林昀深的病症无疑是最大的帮助。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岩峰很难预约,一般要提前半年,”陈怡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知道有个人出面一定有用。”
“谁?”
“岩峰的侄女,倪玥。”
————
林昀深是被俞铮亲自载去医院的,同行的还有娄菁和凌秋,队伍浩浩荡荡。
主要是防止林昀深再次做个逃兵。
林昀深站在诊疗室的门口,犹犹豫豫,结果被娄菁给一脚踹了进去,“拿个检查报告而已,扭捏个啥。”
林昀深揉了揉屁股,哀怨地回望一眼,“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臀线,都被你给踹平了。”
娄菁甩了一个白眼过去,“能被踹平的臀,不是什么好臀,再练练吧亲。”
“……”
气氛被这俩活宝一闹,轻松不少。
最后还是俞铮过去领了检查报告,扫了一眼,凝重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任何喜悲的情绪。
这到底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啊?
林昀深忐忑不安,“阿铮,什么情况啊?”
俞铮叹了口气,把报告叠了两次,递给他,“自己看吧。”
这语气,这表情……
林昀深心里的天平噔的一下全压在了噩耗那一头,完了,他肯定是恶性肿瘤,没救了。
接过报告的手剧烈颤抖,像是帕金森患者,眼里黯然失色,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光彩。
五分钟过去了……
他终于将报告展平,不过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到底写了些什么?他有点晃神,头晕目眩看不清楚。
这时,主治医生在旁边笑呵呵开口,“林先生,你那脑瘤是良性。”
“哈?”林昀深一顿,目光瞬间清明,看见报告上硕然两个清晰的字体:良性。
“不是恶性的哇,”他陡然反应过来,刚才俞铮那副故作沉重的样子,是在捉弄自己呢,“阿铮!”
一回头,看见俞铮正搂着凌秋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寻我开心。”林昀深哭戚戚。
凌秋莞尔,突然说道,“你刚才绝望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和死亡的距离只有零点一米?”
林昀深没有说话,但眼里透露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恭喜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凌秋的声音冗杂着消毒水气息,飘在空气里,宛如天籁。
这也是俞铮想说的话。
凌秋都懂。
林昀深的眼圈泛红,这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动,他急迫地想找个人拥抱,但很显然,俞铮和凌秋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恭喜你,林昀深。”
一道哭到发颤的声音传入耳畔,目光顺去,只见娄菁满脸泪花盯着林昀深,激动得不行。
娄菁没有想象中那么没心没肺,一开始嘻嘻哈哈全然是为了调节气氛,她希望林昀深能够压力小一些。
其实,她很脆弱,很害怕,很担忧,她比谁都在意那份检查报告的答案。
林昀深二话不说,把她搂进怀里抱紧,“谢谢你。”
她双手虚搭在他精瘦的腰部,迟疑半刻,终究是抱实了。
两人的体温交融,感到格外安心。
————
林昀深“死里逃生”,却留下了一个后遗症——他没钱了。
“林昀深,你的钱真的都捐了?”凌秋再次确认一遍。
林昀深难为情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大头都捐了,还剩点小资产,应该够手术费吧。”
“林昀深,你不上感动中国都可惜了。”凌秋撇嘴。
“你的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还是要尽快切除,我会帮你联系权威的医生,到时候你配合治疗就行了。”开车的俞铮突然说话。
“好,你要联系谁啊?”
“岩峰。”
三道抽冷气的声音齐齐响起,很显然都听过这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可知岩峰在国内的知名程度有多高。
“你居然能请得动岩峰吗?”林昀深惊愕。
“恩,试试吧。”
————
林昀深和娄菁两人一起下了车。
林昀深的别墅已经卖了,只剩下眼前这一套,对门娄菁租住的那套房子是挂在经纪人顾森名下的。
总之,也是资产里的冰山一角吧。
林昀深有点郁闷,他想,要跑多少趟行程才能赚回点资产来。
临分别进屋的时候,娄菁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正在按密码锁的林昀深,“等等。”
“怎么了?”
“上回我账上突然多了三百万,汇款人是一个叫顾森的私人账户,说是投资我共享健身房项目来着,是不是和你有关?”
“是我经纪人。”林昀深没有否认。
“那就对了。”
“三百万只是个零头。”林昀深并不在意。
“那也比你现在身无分文有钱好伐,据我所知,你连房子也都卖了吧?”
“昂……”
娄菁捂着嘴猛笑,碎碎的笑声从指缝中漏出来,真是太糟心了,不过,又好像有点可爱,是鲜活的味道。
“你还笑!”林昀深故意瞪他。
半晌,娄菁才缓过笑劲来,直起身子,“要不然,我先包养你一阵子吧。”
娄菁在开玩笑,眼神却含和着认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好啊。”林昀深答应的爽快,唇角明朗的笑容绽放。
娄菁眼里的玩笑渐渐褪去,转而被真挚代替。
忽明忽暗的楼道灯光,映在两人的脸庞上,两道影子在洁白的墙面上似乎生了根。
她说,“我当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