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两人搭乘了最早一班车折返西宁。
苍穹湛蓝，像水洗过一样明澈，阳光拢过白云，毫不吝啬地挥洒人间，风肆意横行，吹得杨树顶整齐划一地朝一个方向歪头。
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
凌秋拉开酒店的窗户，让阳光透进来，回身，看见俞铮坐在床上手指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
“明天下午的飞机，时间还很充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高反有没有好一些，要不要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一连串的关心砸下来，俞铮禁不住抿唇一笑，膝盖抵在床上，起身，一把将凌秋拉到了自己大腿上坐下。
“好很多了，不用去医院。”
“哦，好吧。”凌秋安分坐着，双手搂着他的颈脖，一低头，瞄到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有点诧异，“你在看什么？”
“买票。”俞铮已经利索的付了款，“你不是来的时候说想去趟塔尔寺么。”
这是凌秋在来时的飞机上随口说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你身体不舒服，还是算了吧。”凌秋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担心。
俞铮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落下一道吻，目光真挚，“我不希望你和我出来旅行，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凌秋怔然，只觉得此时此刻阳光很暖，风很暖，心里也很暖。
————
下午一点，凌秋和俞铮一前一后站在塔尔寺的山门口。
五色经幡在风里招摇，很漂亮，寓意也很好。
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白云，黄色代表土地，红色代表太阳，绿色代表草原，而这一种独有的文化标识，代表的是希望。
一位穿着猩红色僧衣的喇嘛从两人身旁经过，手上用力转着转经筒，嘴里喃喃念出的经文如有神圣加持，听不懂，但能感觉得出内里的虔诚。
再往里走，就看见许多藏民在粗糙的地面上磕头跪拜，神色肃然，他们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祈求牛羊丰收；又或是祈求六道众生能离苦得乐。
这是朝圣。
“传闻，一个藏族人一辈子要磕够十万个头，因为当年宗喀巴大师成佛的时候，他所坐的地方生长出一棵菩提树，有十万片叶子，每一片叶子上面都有一个佛像，所以他们要把这十万个佛像都拜一遍。”
凌秋清淡的目光扫过那群藏民，讲述的时候没什么波动，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至于在这种肃静的环境里太突兀。
她之所以想要来塔尔寺，倒不是因为她和那些信徒一样虔诚，而是一方面想感受一下文化，另一方面听说这里许愿很灵，她最近有件举棋不定的心事需要开解。
“俞铮，我想许个愿。”
她说着，就跑到佛像面前，学着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
眼睛闭上的一瞬间，心里就冒出了许多愿望。
希望远在家乡的父母健康；
希望娄菁找到一个好男人；
希望林昀深身体无恙；
还希望能够和俞铮一直一直走下去，即使她马上就要离开z市。
最后一个愿望，才是她最近的心结。
凌秋许愿的时间格外漫长，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自岿然不动，再睁眼时，一转头就看见俞铮揣着手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
她愣了一下，问，“你没有什么想要祈愿的吗？”
俞铮只是静静凝望她，笑着摇摇头。
他的愿望，不需要在这里祈求上苍去实现，而她的愿望，他会努力帮她实现。
凌秋也看懂了他眼里的情绪，略有动容，“你不信这些还陪我一起来啊。”
“信或者不信，都不能否定别人的信仰。”因为生病的原因，俞铮的声音沙哑低沉，却也格外挠心。
他懂得尊重，懂得替别人着想。
有的事情看起来容易，但不是人人都能像他一样做到。
凌秋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出声，“俞铮，你会像支持别人的信仰一样，支持我的一切决定吗？”
会吗？
她在等他的回答，忐忑不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阵手机铃声转移了注意力，掏出手机一看，是林昀深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
凌秋点头，一颗心忽然松了，她兀的想到，其实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之后的话题依然进行不下去。
因为这里不是谈话或者说是坦白的地方。
她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告诉俞铮自己即将前往f市的决定，然后平心静气的接受之后的一切发展。
俞铮在一旁打电话。
“喂，什么事？”
“我想你了，阿铮。”电话那头，传来林昀深欠扁的声音。
“给你三秒钟时间，不说的话我挂了。”俞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
“诶诶诶，别挂，我真有事，你和凌秋是不是在一块儿呢？”
俞铮瞟了一眼凌秋，“恩。”
“还没从青海回来吗？”
“明天下午的飞机。”
林昀深沉顿了两秒，略有些不自然的说，“明天下午啊，太晚了，你们今天回来吧，明天上午见一面，我有点事情。”
平日里林昀深嬉皮笑脸惯了，此刻的语气里却夹杂着一丝严肃，让俞铮莫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回了句，“我问问凌秋。”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凌秋。
凌秋其实听了个大概，她问，“是林昀深有什么急事吗？”
“大概。”俞铮的眸光略紧。
“那我们改签吧。”
回程的飞机上，凌秋忽然贴着俞铮的耳畔小声说，“忘记和你说了，和你出来旅行，怎么都不遗憾。”
青海之旅，到此结束。
————
次日上午，林昀深驾驶的兰博基尼风骚摆尾，停在鹭岸金府的大门口。
刚准备打个电话给俞铮，再催一下，就看见两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朝这边走来，他赶紧落下车窗，按了声喇叭，“阿铮，凌秋，这里。”
凌秋嘴角一抽，表示她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引人注目的豪车，想不看见都难。
俞铮牵着她的手，拉开后车门，让凌秋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
“什么事情那么急？”
林昀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自说自话，“你俩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啊，这黑眼圈重的，都快成国宝了。年轻人还是得克制，不要太放纵。”
“……”凌秋瞪了一眼林昀深的后脑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昨晚连夜坐了红眼航班回来，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回家又休整了一下，最后只睡了大概两个小时，黑眼圈能不重吗？
俞铮懒得搭理他，神色自然，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时隔数日，林昀深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居然能够坦然地开凌秋的玩笑，眼里再没有了那种执拗，反而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洒脱。
“诶？奇怪，这条路上的车子怎么都是从对面开过来的？”
俞铮眼皮未掀，幽幽提醒，“这是单行道。”
“啊？哦，我说呢。”林昀深懵了，他其实不太认识路。
车子驶向主干道。
凌秋看了一眼路标，这是去城西的方向。
“林昀深，这是去哪儿？”
“去我家呀，城西绿桥园那套。”
林昀深在z市置办了两套房产，中心区一套，常住的，还有绿桥园别墅区一套，不常住的。
“带你们去搬点东西，以前收藏的红酒，手表，球鞋，还有绝版胶片，手办，古董之类的，我都要处理掉，你们看看什么东西需要的。”
“？？”凌秋纳闷，“你这是做什么？”
“就，用不上了啊，也不值几个钱。”林昀深一本正经，开着车目不斜视，也不敢去看俞铮和凌秋探寻的眼神。
俞铮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林昀深再次佯装轻松的语气开口，“我只是前段时间把别墅给套现了，那些东西又不忍心丢掉而已。”
“为什么把别墅卖掉？”凌秋问。
林昀深沉吟，“最近比较缺钱。”
好像也说得过去，但还是哪里不对，凌秋没有再问下去，而一旁的俞铮从头至尾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昀深也看出了他的沉闷，用手肘拱了拱他，丢了个手机过去，“阿铮，帮忙找下绿桥园的路线，太久没去忘了怎么走。”
俞铮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点开手机，一反常规地没有使用地图软件，而是点开了浏览器找路线，结果，他就看到了一些搜索记录。
“脑瘤是恶性的风险大吗？”
“脑瘤能治吗？”
“脑瘤晚期能活多长时间？”
……
捏着手机的指甲盖在隐隐泛白，俞铮簌的抬眸，盯着林昀深，“林昀深，脑瘤是怎么回事？”
绿桥园也不用去了，林昀深在两个人的压力下停了车，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林昀深坐在凌秋和俞铮的对面，像是被审问一样。
“林昀深，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说？”
凌秋插着手，眉头紧皱地望着林昀深，语气是质问，但目光里却是担忧、焦虑和自责，之前怎么没有发现？
林昀深长叹一口气，“不想让你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