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铜锣声不紧不慢,几息才传来一次。我看侯爷面色煞白,不由更加紧张起来。
我俩没有人说话,就像是等待着什么来临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四周的空气冷了下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转睛一看,破败的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附上了一层冰霜。这刚刚入了深秋,虽然晚间天气透着凉意,但是还没有到冻冰的承度。
随着锣声渐近,我感觉那寒气越来越浓重,几乎把我的身体都给冻僵了,连同点燃着的火堆都黯然下来,跳动得不那么活跃。
四周静得出奇,连之前在草丛里喧闹的蛐蛐叫声都停止了,风停了下来,月华下的树枝一动不动,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因为那锣声的渐近而偃旗息鼓。一切都那么紧张,而这一切传递到我的身上,使我抖得更加厉害。
锣声更加近了,中间夹杂着摄人心魄的铃铛的脆响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此时的情况让我很害怕,但是更多的好奇占据了我的心里。阴兵过道,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可以见到的,但是听人说,见到阴兵过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见过的人,在不久之后就会死去,由此也衍生出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
饶是如此,我还是想看一下,这种感觉越来越发强烈,逐渐占据了我的心头。我慢慢地转头看了看侯爷,见他额头上的汗珠都流了下来,脸色惨白,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我知道,此时的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着胆子,我挪动着身子来到窗边,慢慢探起头向外看,却被侯爷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了,干什么!”
那声音嘶哑中带着强烈的颤抖,表情夸张又狰狞,上下牙不由自主地相互交击由此可见侯爷这家伙也真是害怕了。
我深吸了口气,而后吐出一口白雾,轻声说道:“我就看一眼,偷偷的,没事的。”
侯爷看着我,愣了愣神,而后点了点头,随我一起来到窗边,看来他也想看一看这难得一见的一幕。
此时外面的月光亮得出奇,远远看到大道的尽头,几只白色的灯笼漂忽而来,在那灯笼后面跟着几匹高头大马,慢慢踏着步伐走来。走得近了,方才看到那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那些人身穿斑剥不堪的盔甲,面容隐藏在头盔的黑暗里,看不清楚。而在马后面,拉着几辆大车,车是白色的,在月光映照下看起来极为诡异。
那马车四角,都挂着摄魂铃,跟随着道路的颠簸,那铃铛发出摄人心魄的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随着那队人马慢慢走近,空气中弥漫起一层浓雾,按理说这么低的温度,不太可以再有雾出现,更何况是这么大的雾。这一切诡异至极,但是处在当时的我根没有心思琢磨这么细节的问题。
直到他们从庙门口经过,我方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只看到当先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身材高大得出奇,足足有常人的一人半高。他的面容消瘦,双眼无神,一眨不眨地直直看着前主,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了一样。而紧跟在后面的人,也是一个个表情和动作机械而呆滞。
我慢慢回头又看了侯爷一眼,这时却发现,本来蹲在身边的侯爷不知去向。
我没有在意,心想一定是这侯爷害怕,不知何时走开了。想到这儿,我再次回头望向那队人马,却发现那队人马已然悄然从庙前的路上走了过去,慢慢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个时候,我方才感觉到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无力地坐在地上,伸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娘的,这一下小爷可真是开了眼了。我长长喘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从地上坐了起来,说实话,经过刚刚的那一幕,我感觉全身如同虚脱了一样,好长时间方才缓过神来。
见侯爷还没有出来,便说道:“侯爷,出来吧,人都走了?”
却没有人回应,看来侯爷是真的被吓到了,但是按照我对他的理解,他可不是那么胆小的人,惟一的解释就是不知者无畏。
可能侯爷作为道门中人,比我更加了解某件事的严重性,因而更知懂得在合适的时候趋利避害。而我则不行,我是一个愣头青,不知道深浅,在某些时候因为无知而大胆。
想到这儿,我心中不由闪出一抹担心,但旋即把那感觉就压了下去。
“侯爷,行了,别藏了,真走了。”
我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这一次,我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
首先这个五猖神在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阴影,再加上明明倒着的神像半夜不知不觉地摆正了,又遇到阴兵过境,好像所有的奇事在今夜都让我们给遇上了,最最离谱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侯爷不见了。
我站起身来,走出庙去,来来回回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侯爷的影子,这时候,我知道问题严重了。
侯爷不可能就这样不告而别,但是他却真真实实就消失在我的眼前,随着那队消失的阴兵,似乎就是在一瞬间被那些阴兵给掳走了。想到这儿,我打了个冷战。
我跟侯爷相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却历经生死,两个人的感情早无是无法言喻之深厚,而这个时候想到这与他阴阳两隔,不由悲从中来。
我走出庙来,从驴车上拿出点黄纸——像侯爷这样的人,黄纸香烛是随身必备之物——就在路边用火折子点了,而后坐在那里,对着跳动的火光哭着说道:“侯爷啊侯爷,你命苦啊,咱们刚刚还在一起,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阴阳两隔了。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就这么走了。你也知道,咱出来得匆忙,也没有带齐家伙,只烧点黄烧,聊表心境,等到了天津,兄弟再给你风光大葬。”
我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啊,侯爷你一世英名,到最后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啊,更别说有个送终的人啊。侯爷啊,您一路走好吧,兄弟在这里给你送行了……”
想到这跟侯爷的种种经历,我是越想越伤心,早就知道这阴兵过境,百鬼夜行是大凶之预兆,不如当初听侯爷的,非是好奇心起,要看看不可。如果我不看,可能侯爷也不会出事。
这样想着,心中大恸。
正哭着呢,就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去你大爷,你这儿干啥呢?”
我陡然听到侯爷的声音,心底里一抽,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侯爷正站在不远处,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我。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铁定是侯爷被我间接害死,走得不甘心,向我索性来了?不对不对,侯爷平时虽然心眼小,但是还不至于死了要拉上一个垫背的。莫不是他黄泉路上怕冷清,回头让我跟他一块去?
想到这儿,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我腿肚子都转了筋,结结巴巴地说道:“侯爷,虽然说我不听你的话,看了阴兵过道害死了你,但是这也不是我想到的。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死都死了,真要捎带上我,也活不过来,逢年过节还少了给你烧纸送香的不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你这就安心地去吧,要是你想让我陪你,就在下边等我个几十年,等兄弟有一天嗝屁了,一定到下边去找你……”
听着这话,侯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走过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吓坏了,挣扎着叫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知道错了,侯爷,你赶紧走吧,该投胎投胎,运气好投个好人家,以后就不用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侯爷铁青着脸,大力从地上把我拉起来,伸出一只手来一看:“看看,这是啥!”
我哪有功夫看那东西是啥,这侯爷早就把我的魂吓飞了,叫道:“我不看我不看,不管是啥,全是你的了,赶紧拿走。”
侯爷叹了口气喝道:“你看一眼!”
我被吓了一哆嗦,这才把目光转到侯爷摊开的手上,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我吃了一惊。侯爷手上的东西,居然是一只金锭子!
没错,就是金锭子,而且和当初在黄沙口,小叔让我交给陈老鬼的那枚金锭子一模一样,那金子下方还有五个凹下去的指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看了侯爷一眼,问道:“你在下边看到我小叔了?”
侯爷骂道:“你成天就咒我死是吧,侯爷我没那么那软的命。”
一听这话,我大喜过望,一把捏住侯爷的脸,虽然冰冷,却也不像是死人的那样僵硬。当下一把把侯爷抱住,说道:“侯爷,你活着,那太好了。”
侯爷把我推开,不乐意地指着地上燃烧的黄纸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忙岔开话题说道:“你刚刚去哪了?你手里这金子从哪儿来的?”
侯爷又看了看那火堆,转而看向我,说道:“刚刚阴兵过道之后,我当时不让你看,但你没听我的,我见你看了,我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却发现刚刚过去的那一队阴兵有点问题。”
“有问题?啥问题?”
侯爷把目光转向刚刚走阴兵的大道,说道:“按说鬼魅䰣魉,是不应该有影子的,但是我却看到,那队人马每个都有影子。”
有影子?鬼怪无影,这是常识,如果有影子,那就是说明,那些阴兵都是人假扮的?
虽然我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但是侯爷既然这么说了,他一定是有十分的把握,他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你是说……”
侯爷明白我想说什么,点头说:“所以我怀疑有人假扮阴兵。”
我摇了摇头说:“谁没事吃饱了撑的?”
侯爷说道:“这可说不准,事出有异必为妖。这活鬼老夏的地盘,发出什么不寻常的事反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让我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侯爷手上的金子,沉吟着说:“当初小叔让我拿这个送给陈老鬼,一送就是两个,这里莫非跟小叔有什么渊源?”
听了这话,侯爷把金子把怀里一揣,说道:“咱也别猜了,明天进镇子找找老夏,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