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七襄观(1 / 1)

翠罗帐前一柄烛,明暗摇曳恍惚。

寒梦破碎东流尽,是非未永驻。

天涯羁旅多少处,回首谁主沉浮。

进亦维谷退维谷,岂是我不悟!

义轩自冒充术海献上了不死药数十年后,又造了新的身躯,因而某日术海被发现离奇死在家中。

从此,长生不死药便真正的变为一个传说。

又道后代帝王有深信不疑者,诸如秦皇汉武之流,恨不能倾举国之力派人出海寻方,却终无善果,照死不误。

世人皆以为,上古的炼药禁术真的失传了。

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义轩继承了术海的一切,杀人、拼尸,移魂到新的躯体上,一次次的改头换面,苟延残喘在世间。

千年万载,被诅咒所捆缚,义轩甚至在绝望与痛苦中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翻看史书才能知道。

杀人的感觉,何时能止。

也没有人会和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走得近,铺天盖地而来的,只有他人恐惧仇视的眼神和一声声“怪物”的谩骂。

双手沾满了血,眼中含满了泪。这条不归路,自踏入的一刻起,就注定了永远被诅咒在孤寂与悲哀的定律中。

回头便是黑暗,前方也没有曙光相迎。

——我只是为了活着,仅仅如此而已“现在,休萦可都明白,哪怕再心有不甘,倘得不到天命的成全,都会落到如我这般——千年万载,岁寒不悟。”

原来,这就是函勿,两千七百年的辗转苟活,在娓娓道来的话语中听来是那般揪心。

“世人遭遇坎坷,便自言是进退维谷。凡人一生,分明短暂而幸福,又有哪个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一字一伤,字里行间流露的感情让偌大的屋子窒息难耐,令休萦整个人仿佛沉沉坠下了数千仞,心都快要跌碎了。

函勿拿开休萦的手,看入她的眼,道:“所有的,你都已知晓。害怕么,嫌恶么,亦或是……再也不想与我有所牵扯?”

“我……”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然而休萦却再度钳住函勿的手,坚决道:“不要胡说!我就算是怕,也不会离开你!”

函勿当下怔住,如同被雷电击打一般,然后,不能置信的摇头愕疑:“所有人发现我身负诅咒,都谈而色变,唯恐避我而不及,甚至还要除去我,为何你却……”

“我和他们才不一样!”休萦激动道:“我的命是函勿给得,我的心也已经给函勿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个人,和我一样的人!”

函勿简直呆了,这些话太过宽容太过救赎,美好的让他那黑暗的内心几乎接受不了。

终于,神色在僵硬半晌后,又化作平日的清冷。

“你好好休息。”挣开休萦的手,函勿悄然要离去。

休萦叫道:“函勿!”

可那背影只是轻轻的回头,望她一眼,便化作道光束,转瞬即逝了。

“两位,在此久候了吧……”

当函勿平如镜湖的声音飘荡在寒冷的夜中时,楚燃竹和兰薰皆心失跳一拍,忙离开镂窗处。

三人相对立于院中。

函勿道:“该听的你们都听到了,也该知道,我连父母和手足都能杀,又岂会顾及其他什么虚假的情谊。”

“虚假”两字被他刻意加重,就像是在警告自己——休萦也是虚情假意,和所有人一样虚情假意。

兰薰终究是心潮难平,酸道:“难道函勿悬壶济世,是为了增进医术,拼凑更合适的尸体……那么,所谓的长生不死药原本又是什么。”

函勿冷哼:“洪荒的不死药,其实是将魂魄的寿限集中于一世,这一世能活上千年万年,却再无下一世了。那些吃了术海不死药的商朝贵族,一个个经历了国破家亡,还要继续拖着半截入土的身子活着,只怕,他们对后悔的滋味都已经麻木了。”

兰薰听罢,不由苦笑连连:“果然如此,我亦知道,这世上只可长生,却没有什么不死。”

楚燃竹也问:“函勿接下来又将怎样?义父之死,还有姑母与表弟,这一切是否该解释清楚。”

函勿却露出丝萧瑟,被夜色笼罩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倾颓。

“水川身为母亲,宁可牺牲自己,也只为了阿年。再看看我的母亲,哼……”语至末尾,浓浓的自嘲滚滚流淌,须臾后,又定定看向楚燃竹。

“二少主,有一言,你记住为好……被人憎恶嫌弃的感觉,你多加设想。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这话犹若一盆冰水泼在楚燃竹的身上,冷冻着每一处关节。

“这是何意!”

迫切想问个明白,但函勿却化作一道影子,消融在无边的黑夜下。

此刻,浑身空悠悠的感觉填满了楚燃竹,他望着中天夜色,百味陈杂。

同时屋门被推开,休萦披着单衣匆匆跑出,对着远空歇斯底里的唤着:“函勿!函勿!”

只剩下兰薰,徒然杵在二人后方,极度的慨然,极致的魂断神伤。

离去的函勿,降落在一座山头上,遥对苍莽的夜色,如雕像一般的静默无言。

然而,整个思绪中,都是休萦一人的影子。

他生命中的人,亦有爱过的,恨过的,却都注定将他抛弃。

那些脆弱的生命,逃不过一死,一个个的消散了,最后也不过是一座座道标,证明他曾走过的岁月罢了。

唯有休萦,他是那样的不想失去,可又觉得,这必定又会化作一场镜花水月……

——所以,不要留恋她,而要放弃掉,牺牲掉——自己该做的,是借助素衣道人给的奇魄琉璃,重开洪荒炼药秘术,祭祀一千具尸体,来炼就一具能支撑千万年时光的身躯,打破他的诅咒。

青冥谷,山崖。

“函勿,为什么全都说了?”

身后有个稚嫩沉邪的声音,幽幽的飘在夜风中。

函勿回身望他,“阿年……”

来者正是水川之子阿年,虽是男童,却以那瘦小的身躯和满含怨愤的神色,压迫着整片谷地都要对他侧目而视。

阿年问:“过往的事,说给那个女人做什么?”

函勿道:“情不自禁。”

“呵,果真是情不自禁。”阿年道:“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贴心以对。”

函勿不答。

阿年又冷道:“你没有必要对人说实话,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怪物,比我们还要怪物。”

函勿别过目光,这个已被黑暗意念侵蚀了的孩子,虽和他当真是一类人,他却不愿直视。“你年纪还小,为何消极如斯。”

“谁让他们把我锁在禁院里,你娘曾这么对待你吗?”

函勿道:“我娘若顾念过我,又何必同父亲失道亡国。最终我娘得到什么了?‘妖姬’的骂名。”

“对啊,这种母亲死了都不够赎罪的。”阿年道:“你母亲早死了,你该庆幸才对,我却希望我娘赶紧消失的好。不对,是所有大人都消失,他们才是怪物,他们才是!”

阿年说着就激动起来,瘦削的双肩歇斯底里的抖动,有如不会消融的冰块般,嘴中迸出串串词句:“可笑,说我是失心疯就将我关起来。这样的母亲,应该被刀切成一块一块……函勿,你不该再相信任何人了,哪怕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女人,也不能信。她只是想乞讨你放过她,给她蛇炼草的解药……”

同一时刻,巫山。

来此祭奠故人的飞穹,逗留至今日,已过了好些天,是时候返程了。

乘船顺流而下,他想从武陵的两界通道回去,路上,顺便拜访一位居住在云梦泽的高人。

云梦水乡,山泽气灵,深处藏有一座道观,乃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名为“七襄观”。

此道观终年掩覆着水汽,空蒙灵逸。

观主乃是一位世外散仙,法号“夙玄”,通灵人事,擅卜卦,兼有妙笔生花之能,故常被赞为“文心画手”。

道观门可罗雀,飞穹叩门拜会,被观中的弟子领入。

一进院中,正厅门旁赫然挂着幅道家楹联。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再向厅内一望,正壁上挂一张太极图,下面摆设了供桌香炉等物件。

飞穹被观中弟子带到了后院。

夙玄真人正在水榭处作画,一支软笔在他的手中便是巧夺天工。

此画中人是个女子,年未二十,一袭浅红色的衣裙,体态轻盈,风姿艳丽,倒堪与那妖姬妲己比上一比——其实是岳休萦。

但飞穹不认识休萦,他靠近过来,低喃着:“此女何人……”

夙玄真人平静的暂搁下画笔,转身道:“贤侄不怪我吧,没去正门迎接你。”

飞穹拱手,恭敬道:“长老言过了,却是飞穹许久未来拜会,有愧在心。长老近来可好?”

“好,怎能不好啊?”夙玄真人和蔼可亲,与世无争,“不必再称我长老了。那八荒散人的岘山,早被历史挤兑出盘了,贫道现在只是云梦水边的一只野鹤,有事占卜,无事作画。”

飞穹笑道:“真人再怎么推脱,也是飞穹心中的长辈良师。”又问:“这画中的女子,可是哪路散仙?”

夙玄道:“她是贫道云游至新野县遇到的求卜之人,贫道为她卜卦。那卦象十分的离奇,我便深深记下她了。”

“是怎样的卦象?”

夙玄回忆道:“那卦虽然只为她一个人所卜,可卦象呈现的却是两个人的命运。似乎冥冥之中,她与另一人命数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更为难忘的是,贫道竟见北辰星君与她同行。”

飞穹一诧,便推测这画中的女子可能是青冥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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