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襄观。
夙玄道:“当时,北辰星君与贫道皆观卦象,她由左侧望来,所见的乃是个必死无疑又并非福薄之象;我从右侧观解,却是个死局逢生之象。所以,贫道才认为,北辰星君与我虽然面对了同一卦象,却因为观望方向不同,而窥到两个人的命数。”
飞穹不禁道:“真是奇事。”
“还有更奇的。”夙玄道:“此画中女子,我遇她之时,见她体内埋有奇毒。我若未曾记错,那毒在商代就已经失传了,最后一位传人名为术海。不过也有传说,是夏桀与末喜之子义轩王子移魂入术海的体内,此后生生世世靠杀人拼尸来延续性命……倘真如此,那女子所中的毒,想必是这义轩王子所为了。而贫道的卦象,或许也正是他二人的命数。”
夙玄不愧为高人,虽不在尘世中,却学彻天地,博古通今。
“对了,飞穹贤侄……近来有你师兄妹的消息吗?”
夙玄真人这问题,俨然关乎飞穹过往的伤痕,令他神色黯然下沉,叹气道:“自那时我与他们分道扬镳之际开始,就再没见过,他们也销声匿迹了。但越是这样,我越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夙玄真人心知肚明,他柔和的慰道:“贤侄不必过于忧虑,贫道的七襄观,可以作为一个后盾呢。”
倾而,有个弟子过来道:“观主,门前来了两人想拜会您,说是您的老熟人。”
夙玄会心的自笑了笑,似乎是知道来者,然而——“这画不作完我怎能撒手。”又道:“飞穹贤侄,劳烦你先替我接待来客。”
飞穹抱拳,“我这便去。”
却道当飞穹正要抵达观门口时,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师父,夙玄伯伯怎么还不开门啊,我进去看看好吗?”
这娇嫩清澈,不掺杂一丝污浊之声,却是耳熟的很,令飞穹当即一震。
又闻少女道:“师父不回答我,那帮我拿琴好不好,我去院墙里看看。”
于是就有个粉色的身影霍然跃上院墙,仿佛寥落无人的院墙上绽放出一朵芙蓉,抢了万千风景。
可惜少女不小心,竟鞋底一滑,从墙顶摔了下来。
“哎呀——!”
惊叫一声,却正正落入飞穹怀中,被他横抱着接下。
“辛夷……姑娘……?”
这场重逢对两人而言都很出乎意料,四目相视,一时间皆似忘了周遭,只有对方的眸子在透射着致命的吸引力,令他们深视彼此,忘却言语,而心湖又不着意漾起圈圈涟漪。
“飞穹,辛夷……”
闻及此声,两人才怔的回神,飞穹赶紧将辛夷放下。
“辛夷姑娘,太公道长,晚辈……唐突了。”抱拳致歉,语调也不免僵硬了三分。
辛夷却如同未经人事的孩子,到师父那抱回自己的琴,巧笑嫣然:“飞穹哥哥也是来夙玄伯伯家里做客的吗?”
飞穹答:“在下是前来拜见真人的。”
辛夷诧然问:“这么说……你们是老朋友吗?”
“真人曾是在下的长辈。”
“原来是这样啊,那夙玄伯伯在干什么呢,怎么让飞穹哥哥来开门啊?”
这时姜太公捋着胡子道:“夙玄老友,当是在后院作画。”
看来太公对夙玄真人相当熟悉,他一挥袖间的拂尘,道:“飞穹,请引我二人前去。”
的水榭中,夙玄真人终于画完了美人图,最后签下落款,招来弟子收拾笔墨颜料,正巧一眼瞅见徐徐而来的姜太公。
两袖清风,在这山泽润气的云梦之地,更是浩然无束。
“夙玄老友好生雅致,真不愧为文心画手。”
夙玄熠熠生辉,慈祥的脸挂满灿烂的笑:“呵呵,子牙来了,要不要尝尝我徒儿亲手炮制的‘碧螺春’?”
同是世外散仙,夙玄比之太公,倒像是年轻活泼了些。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二人在水榭处饮茶畅谈。
而辛夷,则邀请飞穹听她演奏琴曲。
临泉而奏,背倚叠石,唯有听辛夷一段曲,才能深切的体会何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飞穹不由道:“流年似水,如今时代弹琴者已成凤毛麟角,世人多以筝代之。”
“筝?”辛夷看向他,娇笑道:“我这些年陪着师父隐居在巫山,都与世隔绝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不弹琴了,记得商末那时候大家都是弹琴的。”
飞穹道:“琴者,用以娱人,热闹不足;用以自闲,又寂寥有余。或许如此才风行弹筝。但在下觉得,琴奏得正是大千百味,用以演绎世界,再合适不过。”
辛夷嫣然笑着,俏然拨弄七弦。
声声宽广,海纳百川;音音清淡,叩击心弦。
仿是清云来天地,若有仙风出指头。
飞穹很精通音律,此刻听得感慨万千。
“如风和熙,如云淡雅,琴曲中隐有桃源之象,辛夷高韵……不知能否请教此古琴之名。”
“芳蕖。”
听了这名字,飞穹揣道:“莫非这琴是辛夷姑娘荡舟赏莲时偶得?”
辛夷诧道:“飞穹哥哥怎么知道?那天正是我与师姐戏舟莲湖,不幸迷了路搁浅在岸边,却歪打正着的撞见上好的制琴木。我们便以此塑琴,起名‘芳蕖’纪念那个莲湖。”
飞穹道:“昔年便闻古琴中有材如凡木而音韵绕梁者,今日有幸领略,果真不同凡响。当然,也是得益于辛夷姑娘琴技超群。”
辛夷被夸得微有羞涩,“飞穹哥哥别取笑辛夷了……”
“哪里的话,在下向来据实所言。”
这样一说,辛夷又绽开了笑容,犹如满湖的芳华芙蕖,虽风光尽占,却不雍容不缀饰,而是清雅广施。
可笑着,指下的琴曲却流露出沧海桑田的浅伤。
毕竟,哪怕辛夷再海阔天空,终究是沧海一粟。
“兰薰师姐,师妹很想念你……”
喃喃着,指间谱出婉转绵绵的曲调,腹中的千言万语,尽化为唱响在云梦泽的一曲歌谣——“岐山你我聚此,花月春风与共。”
“望你闻鸡起舞,听我和月拨弦。”
“怎奈天命不由愿,你我乾坤两地散。”
“朝朝暮暮伴云烟,岁岁年年守空山。”
“知你光芒万丈夜璀璨,知我蜉蝣芥子孤灯暗。”
“知你北极不改华光延,知我岐山多舛无人念。”
“兰薰纵有悔,辛夷却无怨。”
“物是人非常有之,时过境迁心不变。”
“长琴为君奏一曲,有缘来日定相见。”
青冥谷,兰薰房内。
兰薰本还在为函勿的事情而心绪纷乱,哪知突然——“北辰……大人……!”
一声痛苦的呼唤响在兰薰耳边,竟是北斗七星官摇光。
之前曾让他安排人去监视暮水阁的,怎料此刻他竟带着一身疲乏和伤痕前来,一现身便体力不支的跪在地上。
兰薰心底一凛,冲来跪在他面前,追问道:“摇光,发生什么了,谁将你伤成这样?”
摇光抬起与生俱来的苦瓜脸,此刻那神情简直苦不堪言,“大人,是……是那个孩子。”
“阿年?”兰薰揣测着,恍道:“看来他是挑明了要公然与我对抗,简直岂有此理!”
摇光喘道:“他借了奇魄琉璃的力量,我辈岂是对手……”
兰薰真没想到阿年竟做到这一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低低道:“敢打伤我的人,这笔债我定要讨回来,谁替他求情都没用!”
听出字里行间的杀意,摇光心跳一顿,“大人,您是想……!”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兰薰起身,凛傲道:“暮水阁之事我自来负责,这回就是开了杀戒也在所不惜。”
说罢就要动身,却被摇光拽住裙角。
“北辰大人!两千余年了,您还不想改变吗?您不可以再快意恩仇了,这和当年在岐山……”
“闭嘴——!”话被打断。
兰薰知道摇光要说什么,说她和封神时代一样,口口声声说兴周伐纣,其实是报同门被截教所杀的一箭之仇……这些话说得一句没错,所以兰薰才最不想听。
“摇光,你快些回去吧,休要话多!”抽身便走。
摇光只觉得极致的不甘心,强忍着伤痛站起身。
望着化作蓝光离去的少女,摇光喟叹着摇摇头,头脑中,止也止不住的渗入了当年的记忆片段。
那是两千多年前封神榜自天界而下之时,他摇光星此前便已是天神,天帝命他安排各新神就位。
就在摇光安排了他的新上级兰薰后,便被兰薰的师父姜太公找上了。
太公的话语,而今摇光依然记忆犹新。
——“兰薰心高气傲,性如雷火,封神升天,亦不知福兮,祸兮。你虽不露声色,却于道法颇有领悟,还望能提点兰薰,莫要她重蹈覆辙。”
而当时的摇光只是说:“姜仙人的话我记下了,但我人微言轻,北辰大人未必会听啊。”
如今想来,还真是这样,他摇光的一席席明劝暗导,都变不了兰薰一念孤行的心思。
但是,摇光又能看出来,兰薰已有变化了,是这个人世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她。想来,一切也该与那传闻中的“竹中仙”有不小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