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凌玄宫时天色已然大黑,凌君娴独自欣赏着御花园的夜景。
缓缓地穿过梅林,想起方才宇危独一副哑巴吞黄连的模样心中便一阵顺畅,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公主心情似乎很好。”
蓦地,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凌君娴身后响起。
心中一惊,凌君娴回身见着来人,懊恼自己只因一点小小的成功便得意忘形,竟放松了警惕!
“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晏良见她紧皱着眉头,不由得担心。
“无事,只是有些吓着了罢。”
“我……我并非有意……”席间冷峻的男子到了她面前却是满脸的促局不安。
凌君娴定了定神,抬首见他仍是满脸担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方才见你手受了伤,可曾包扎了?”
“劳烦公主惦记,小伤而已,无碍。”晏良低着头,右手状似不经意地背在身后。
“为何要藏。”凌君娴见他这般欲盖弥彰的动作,不由得有些不悦,一把拉过他背过去的右手。
这一看才觉得有些触目惊心。那手心中的鲜血已经凝固,带着皮肉翻绽,许多伤口中还残留着碎片。许是太过用力,有些不大不小的碎片扎了大半进手心。
“若是这样都叫没事,那岂不是要溃烂了才叫有事?”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用手小心地挑出碎片。
“不疼。”说着,轻轻挣了一下被她握着的手。
手上一顿,凌君娴抬眼看着他,“……都是人,怎么会不疼。”
这话不知是在说她自己,还是谁。
晏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任她给自己包扎,面色冷然,垂下的左手微微屈起,捏着衣摆。
片刻后,凌君娴放开他的手:“好了,我那儿有些上好的伤药,回头让人给你送些去。”
“劳烦公主了,不必如此麻烦……”晏良抬首,受宠若惊地说道。
“……不必如此……让你拿着就拿着!”凌君娴紧拎着眉,抬头便见他神色颇为小心翼翼。
容宁愣了愣,小声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又将你牵扯进来……
“公、公主不必道歉……”晏良低着头,哑声道,仿若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那样卑微到尘埃中。
看着他卑微道神情,蓦然想起似乎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这般谨小慎微?
晏良低着头,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凌君娴出生便是矜贵的,自小便是按着严格要求培养,因着墨国皇室只她一位子嗣,便是连朝政大事都需学习。七岁时身边便只有晏良一男子,在没见过外男。她不通男女感情,宇危独便利用了这点让她选了他做驸马。
后来她父皇突然暴毙,她的母后也消失不见。为堵住天下人的口舌,作为墨国皇室唯一道继承人,她一人独自撑起整个墨国,为了稳住蠢蠢欲动的附属国,只得嫁与宇危独巩固政权,稳定局势。即便她并未对宇危独有何爱慕之心……可却未曾想到宇危独才是野心最大的,若非晏良……
想着,凌君娴缓缓朝他伸出玉手,想要抚摸跟前这个满面清冷的男子的脸。
“可是哪儿不舒服。”晏良轻声问道,没有躲开凌君娴的小手,反而弯下腰方便凌君娴抬手。
凌君娴听了他的声音,眼泪徒然蓄满了眼眶,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玉冠束发,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公主?”晏良弯着腰,凌君娴手上的幽香钻进鼻子中,撩得他神思有些迷糊。眼底潋滟的波光如同变化不定的星辰。
凌君娴看着他的眼睛,晃了晃神,掩去眼底复杂不清的情绪,温声道:“无事。”
晏良先是一愣,随后渐渐地展开笑颜,似乎遏止不住心中快要跃出来的欢喜,像个孩童般憨笑着。姜枫带他到墨国后他便从未再笑过,即便是笑,也隐藏着一股阴冷。
“为何笑得如此开心?”凌君娴看着他有些别扭的笑脸,忍不住轻笑出声。
“公主多说一句,都是恩赐。”只一下,晏良便收了笑容,抿了抿唇,恢复了之前那般木脸。
凌君娴心中一跳,微微红了脸,眼神变得飘忽不定,收了手,不敢再直视晏良道脸,有些期艾艾地道:“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
“夜深露重,公主小心些,宫中杂草有些多了,还未来得及清理。”晏良看着她收回的手,心中有些失落,本想送她,又想起二人关系还未正式确定,只得弯着道儿提醒她小心些。
凌君娴一愣,抬眼看见他眼中的担忧,豁然明白过来‘杂草’是指什么,语气有些沉:“你便是放心吧,杂草虽多,却也并非没有拔完之日。”
“只怕会春风吹又生。”晏良道。
“那便……连根拔起!”
“恭送公主。”晏良又弯下腰,做了拱手状。
凌君娴不明白晏良突然来的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疑惑道:“你……”
“公主。”一道女声打断二人谈话。
晏良对她点点头,凌君娴双眸微沉,淡然地转身。芜衣向她小跑着过来,头发上沾了不少雪。
“公、公主……”芜衣在她面前停下,喘着气喊道,似乎真的非常焦急。
“走吧。”凌君娴面无表情地说完,径直略过芜衣离开。
被这样忽略,芜衣面上一下子控制不住地变得狰狞起来,双手缴着衣摆。抬头看见晏良冷漠地盯着她,心中一惊,福了福身,快步跟上凌君娴。
晏良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的背影,直到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才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主子。”一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晏良身旁。
“事情办得如何了?”晏良恢复了一贯的冷色,眼中带着一股阴鸷。
“主子料事如神!”黑衣人恭敬道。
“这事交给玄一管,你继续去保护公主。”晏良抬腿往前走,至始至终都不曾看过黑衣人一眼。
“是!”黑衣人瞬间化作黑雾散去。
雪地中一点凹陷也没有。
凌君娴一路沉默地出了梅林,朝弦居殿走去。
芜衣有些摸不住凌君娴的今日的脾性,心中不免有些恐慌,开口打破这沉寂得让她不安的气氛:“公主怎的出来也不带个奴才?到让奴婢好找。”
凌君娴停了下来,侧过身子盯着芜衣的脸,似是想透过她的脸看穿她所有的想法。
芜衣一惊,连忙低下头,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须臾,凌君娴似笑非笑地道:“你,怎得知道本宫在梅林?”
“奴婢……奴婢听凌玄宫外边的公公说的……”芜衣立马福身跪下,神情状似惶恐,心中却是一沉。
“嗤。”凌君娴一笑,继续往前走。“你倒是跟得紧。”
芜衣一愣,平日里凌君娴从不会这样突然对自己发难,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芜衣又立马排除了这种可能,凌君娴若是发现了必定会火冒三丈,将她乱棍打死,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这样想着,也就安心了许多。
赶紧起身跟了上去,讨好地笑道:“奴婢担心您罢了。”
凌君娴仍旧笑着,却含着一股冷意,若非知道芜衣的真面目,恐怕,凌君娴都要相信了她的鬼话!
二人快到寝宫前时,远远地便见着竹茹在殿门外和着气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凌君娴,飞快地向她奔去,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
凌君娴抽了抽嘴角,原本阴郁的心情有了丝丝消散,看着竹茹趴在地上抹去脸上的雪,无奈地走上前去拉起她。
芜衣见状也跟着上前,顺手掐了竹茹一把:“怎地如此憨笨!还要公主扶你。”
“奴婢……奴婢……”竹茹磕磕巴巴地说道,感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楚,没敢叫出声,本就不善言辞的她此时被芜衣一拎更不知如何开口。
凌君娴拍了拍竹茹身上的雪,也不打算说话,拉着竹茹便进了门。芜衣不甘地跟在后边一路走回凌君娴的起居室,桂嬷嬷早就在屋中等候,见了凌君娴,微福了身子请礼道:“公主吉祥。”
说完也不等凌君娴发话便兀自起身。
凌君娴没说话,伸手解开披风,竹茹立马接过。凌君娴看了眼桌上的瓜子壳和手中抱着的暖炉,声音听着似乎毫无波澜,却让桂嬷嬷一阵心惊:“桂嬷嬷倒是享受。”
“老奴在这儿等了公主半天呢。”桂嬷嬷笑着,脸上的皱纹皱到一起。
“你好大的胆子!”凌君娴突然厉声吼道。
“公主息怒!”桂嬷嬷吓得赶紧跪下,头磕在地上,却没发出声响。
凌君娴冷笑道:“行了,今儿个是除夕,就不罚你。”
桂嬷嬷一听,喜出望外地抬头,却听见凌君娴说了句让她浑身凉透的话“明日就不用来弦居殿伺候了。”
“老奴知错!公主饶命啊!”桂嬷嬷扯着嗓子嘶吼着,似乎是遭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够了!来人!给本宫拉出去!”凌君娴不耐烦地吼道。
门外守着的两名太监迅速进屋将桂嬷嬷堵住嘴拖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凌君娴侧卧在贵妃塌,一只手撑着头,闭着眼吩咐道:“今夜由竹茹守夜,你回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