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在烧着地龙的暖融融的屋子里总是会让人感到困倦。竹茹坐在一个炭盆边,睡眼惺忪打的绣着帕子。而凌君娴也靠坐在床头看书。
自打从护国寺回了宫,凌君娴也没什么要事要解决,除了将芜衣打发到浣衣局,免得她给自己添堵之外,便整日待在屋里。除了看看史书打发一下时间,她开始琢磨前世的一些可疑之处。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
这十几日来,凌君娴发觉自己愈发的嗜睡,可每次入梦后,都睡得极不安稳,甚至有时还会梦见那些可怖的画面,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这日,竹茹给自家公主上妆时,盯着凌君娴眼下明显的青黑,小心翼翼又充满关切的问道:“公主可是近日没休息好?”
凌君娴听完这句话,挑了挑眉,在镜中细细的打量了自己一番。果然如竹茹所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憔悴的面容。
“公主可要换个御医来看看?张大人看了几次,也没见有什么效果。”竹茹看着主子这憔悴的样子,没来由的便对常来给公主看病的张大人有了成见。
还说是太医署顶顶厉害的御医呢,连让公主睡得安稳点都做不到。
“慎言。”凌君娴淡淡的说了句。
“是。”竹茹小声应道。
“那便让太医署换个人来吧。”凌君娴摘下头上的金丝梅花簪,放在梳妆台上,随口吩咐道。
“是,那奴婢现在就去太医署。”说罢,还未等凌君娴回话,竹茹就急匆匆的小跑着出了门,朝太医署方向去了。
过了大概两刻钟,竹茹气喘吁吁的进来通报,脸上却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公主,沈太医到了。”
沈太医?莫不是沈玉?可在她记忆里,沈玉是她执政以后才入了太医署的啊……难不成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凌君娴内心疑问颇深,可面上不显:“让他进来。”
“是。”竹茹应道。
“臣沈玉给公主请安。”沈玉穿着一身玄色官服,将那张温润的脸衬托的倒是有几分锐利。
“沈大人不必多礼。”凌君娴看着他,眉眼弯弯。
沈玉一抬头便对上了这双笑眼,他愣了愣神,头一回觉得耳根微热。他当时料到了救他的女子定是大家闺秀,可没想到竟然是云月公主。
“大恩不言谢,微臣谢过公主救命之恩。”他为了掩饰内心突然出现的慌乱,又俯下身子朝凌君娴拱手道谢。
“沈大人客气了,见死不救不是本宫所为。”
“沈大人还是先来看看本宫的病吧。”
“是,公主有何不适?”沈玉见凌君娴无意与他闲聊,也平静的开始了问诊。
“倒是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近日来总是疲累打的很,噩梦连连。”凌君娴照实说道。
“还请公主把手腕放在桌子上,微臣冒犯了。”
凌君娴按他说的将手腕放在了桌子上,又将衣袖向上拉了拉,露出一节雪白的藕臂。而沈玉目不斜视的将一块素色暗纹的帕子搭在了凌君娴的手腕上,开始给她诊脉。
沈玉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公主这脉象若是普通太医来诊,定会当做心火旺盛之症,还好是他……
他跟着师兄在大雁国游历时,曾在一位妇人身上见过同凌君娴一模一样的脉象。那妇人也同凌君娴症状一样,夜夜噩梦,难以安寝,只快一年便已接近油尽灯枯。
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只见在房间角落的雕花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
“公主,微臣可否取点香灰看看。”
凌君娴见他一脸郑重,八成是从自己的脉象中看出了什么,点点头默许了。
沈玉小心的取了一点香灰,轻嗅了一下,便转过身来,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将还在燃着的香料浇灭。
他的语气一下子冷冽了下来:“公主不是病了,而是这香里有问题……”
凌君娴也坐直了身子,向外打量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屋内,说道:“沈大人先坐下。”
“我这香是用我母后赐下的香料配置的,沈大人可要慎言啊。”凌君娴面色如常,眼底却深不可测。
沈玉听完这话,沉默了半晌,却坚持着重复了一遍:“总之问题出在这香里,还请公主小心。”
说罢,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这是微臣自制的解毒丸,效果还算可以,公主可拿去防身。”
凌君娴点点头,将荷包收入袖中,说道:“那本宫就谢过沈大人了,回去这脉案……”
“微臣知道怎么做,请公主放心,那无事微臣便退下了。”沈玉自然的接过凌君娴的话。
“有劳。”凌君娴对上沈玉的眼,心想同聪明人说话还是轻松。
待沈玉走后,凌君娴对着空气唤了一声:“玄二。”
“属下在。”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将袖中的荷包递过去,说:“去看看这药,有没有问题。”
“是。”玄二接过荷包,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房间内。
竹茹端着一套新的茶具走了进来,却被凌君娴叫住:“去查查母后今年赐下的香料都是谁在看管。”
竹茹心中一惊,应下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便回来回话:“回公主,皇后娘娘今年赐下的香原来都是芜衣在管着,近日芜衣去了浣衣局,就换了竹叶。”
“那这香也是芜衣配的?”
“正是,竹叶和奴婢一样愚笨,不善配香,只是兼职看管。公主现在用的安神香还是芜衣之前配好的。”
凌君娴点了点头。
竹茹见自家公主没有新的吩咐,便试探的问:“公主可要叫竹叶来问话?”
凌君娴摇头,说:“不必了,你也下去吧。”
“是。”竹茹端着旧茶具,也退下了。
凌君娴一个人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却好似有一阵寒意从心底涌上来,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好像有一片浓雾在她眼前一般,令她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她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芜衣对自己的恨意究竟来自于哪里?还有母后,仔细想想,最近的这些事情里好似或多或少都有母后的身影……
想到这她只觉得寒意更甚,刚想往下想,就听到竹茹的声音:“公主,晏良公子求见。”
凌君娴听到晏良来了,一时间惊喜万分,急忙道:“快请!”
晏良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凌君娴拉住:“了苏过来坐,以后和我不必如此生疏。”
晏良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偏爱,也心情颇好的顺势坐下了。
凌君娴见他但笑不语的看着自己,有些害羞,急忙拿起竹茹刚泡好的茶,一双美目含着笑意,说道:“今年的雨前龙井,你算是赶上了。”
晏良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说:“我自己来就好。”心里却想着,若宁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过了这许多年,可能还从未给别人倒过热茶,若是烫到就不好了。
凌君娴也不推脱,看着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茶壶,倒好了一杯茶,先放到她面前,随后才又倒了一杯给自己,心里有些甜丝丝的。
二人都轻轻啜了一口茶,随后是晏良先开了口:“听闻有人对你下手了?”
“你莫不是刚问过玄二就亲自跑过来了吧?”凌君娴见他一副担忧的样子,一时间又是甜蜜又是心酸,自己前世究竟是蠢笨到何种地步,才能将这般在意自己的人忽略。
晏良对上凌君娴调侃的眼神,白皙的脸上泛上些微不可察的浅浅粉色,他不知又想到什么,开口解释:“我只是担忧你的安危,才问的玄二……”
“我知道……”
晏良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凌君娴接了过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凌君娴目光里的信任让晏良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暖意。
“了苏,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你明白么?”晏良感觉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了自己手上。他下意识的握住了那只手,反而让凌君娴脸红了起来。
“若宁,我也永远都不会害你的,你信我。”
凌君娴知道,晏良这种君子一诺千金,他今日对自己说出了这番承诺,便会决心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这个誓言,而他上辈子也确实做到了……
凌君娴的心头一阵酸涩,她不想再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于是想着要对晏良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了苏,今日沈大人告知我,我宫里日常用的安神香被人动了手脚,今年的香料全都是母后赐下的,调香的是我宫里的一个大宫女……”
凌君娴说到这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晏良也没说话,只是用安抚的眼神看着她。
凌君娴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我早就不喜这个大宫女,就是名唤芜衣的那个,你也见过,前几天她犯了大错,我本想告知母后处置了她,可母后的态度又让我感觉奇怪的很……就好似很在意她的安危一般。”
“我母后那人,向来对人冷情。因而她突然对一个宫女动了恻隐之心,这才令我怀疑。”
晏良听了她的话,眼神逐渐冷了起来。
他知道若宁作为墨国唯一的继承者,在这深宫里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可没想到,连她的生母皇后娘娘都有些不对劲。
他与若宁成婚之前是必要回大雁国拿回自己的东西的,一想到他不在之后,若宁的安危问题,晏良就恨不得将这墨国皇宫彻底清洗的干干净净,让那些杂草全都被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