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再想将这碗对自己来说饱含着万千意义的南瓜羹吃完，自己肚子的容量毕竟还是有限的。
晏良看着剩下的小半碗南瓜羹，只得无奈的放下了银匙。银匙同桌子碰撞所产生的清脆的撞击声，好像是什么开始的标志一般。
“可曾将济州一事禀告给公主？”
其实主仆二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一个故作认真的问了，另一个就要一本正经的回答：“回主子，属下已经按照实情，禀报给公主了。”
晏良点点头，可能是有些紧张，怕自己的下一个问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十分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公主可有说什么？”
玄一摇摇头，答道：“公主只让属下转达，她已经知晓此事了。”
“除此之外呢？”晏良隐藏在宽大袖袍之中的手微微收紧。
玄一继续摇了摇头。
晏良听到这个回答，心中也是一片诧异。眼神之中出现了明显的疑惑，被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玄一看的一清二楚。
玄一的心中顿时便平衡了许多，看来对云月公主的表现有所不解的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公主听到宇危独身死的消息，倒是很不明显的笑了笑。那笑中的意味仿佛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一般。”
晏良虽不能理解为什么凌君娴什么也没说，但听到玄一这般说辞，想到若宁并没有因为此事就与自己产生什么误会与矛盾，他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竟然还夸赞了几个时辰之前刚刚被他训斥过的玄一：“差事办的不错，下去歇着吧，今日换十一来值夜。”
玄一也是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只去了一趟长乐宫，便得了如此优待，看来云月公主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玄一走后，晏良又坐回了桌案前，拿起笔继续批着折子，但心情确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八壹中文網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晏良此时只觉得若宁真是千好万好，挑不出一丝错处。他本预想了许多种若宁可能的反应，但唯独没有想过，她会理解自己下令时的心境，竟对自己没有一丝愤怒与埋怨。
他晏良何德何能，此生竟然能与这般聪慧而又默契的女子携手同行。
出神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这些急需处理的各项事务之中，又是一夜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长乐宫中的凌君娴，不知是放下了多年的怨恨，还是白日里思虑过多太过劳累，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孟丞相带着礼部的几位文官，在御林军的护送之下，动身前往济州的首府济宁。
朝中的诸多琐事同这几日接连发生的两件大事相比，对于凌君娴来说，已经可以说是小菜一碟很好处理了。所谓没有比较，就不知现实的可贵，凌君娴这几日倒是明显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这几日看的折子，除了事情比较繁琐之外，倒是不需要去仔细思考什么，她精神上倒是也没有前几天那么疲累，因此每日也都会到朝乾殿，将朝中之事挑重要的和有趣的讲给凌威听上一听。
虽然凌威说了，让凌君娴自己做主，凡事不必同他禀告。但凌君娴还是坚持着这一举动，凌威见劝不动她，而且也不好总是拒绝伤了自己女儿的心，便任她去了。
这天，凌君娴刚同凌威交流完朝中之事，得了凌威几句赞扬使得她心情比平常好了几分。她脚步都比以前轻快了很多，而也可能是认同感带来的喜悦，使她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觉得精力充沛。
她回到长乐宫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芜衣一事。自从那日将芜衣送到慎刑司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倒是让她忘记了还有芜衣要处理。
她端起手边还温着的血燕窝，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她向来不喜燕窝这种补品，心里总觉得不过是燕子吐出来的口水，哪有什么滋补的价值。
但姜皇后却一直坚持让她每日都喝一碗血燕窝。说是血燕窝同普通的燕窝不同，与其说是一种补品，不如说是一味药材。
姜皇后当年身子弱，因此自己未足月便被生了下来，娘胎里就带上了不足之症，需得服血燕窝滋阴补气，身子骨才能更好。
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姜皇后愧疚的眼神，也不忍心浪费掉这费尽千辛万苦，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得到将将够自己每日喝一盏的珍贵药材。所以她才压制着自己的厌恶，如同和尚撞钟一般，每日坚持着。
她强忍着不耐，喝完了这一盏血燕窝。一旁了解她习惯的竹茹忙递上一盏龙井，凌君娴喝了一大口，才将口中她所讨厌的那种味道冲淡。
她站起身来，对竹茹说道：“走吧，去一趟慎刑司。”
“是。”竹茹温声应下，又上前细心的替凌君娴将裙摆上的褶皱抻开，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向慎刑司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凌君娴第一次去往慎刑司这种地方，以至于从未见过这般贵人驾临的看门小内侍一时间惊慌失措，只知道两股战战的跪在地上向凌君娴行礼。
凌君娴倒也不会因为这种事，便同这些小宫人们计较礼数，随意的说了声起来吧，便带着竹茹向慎刑司里走了。
迎面便撞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徐嬷嬷。
“不知公主驾到，老奴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徐嬷嬷福身一礼，向凌君娴告罪。额头上微微渗着的汗珠让人一眼便看出来了她的焦急。
“不知者无罪，徐嬷嬷不必紧张，本宫也只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前几日送到慎刑司的那个本宫原来的大宫女。”凌君娴出言安抚。
徐嬷嬷这才放松了下来，恭敬的对凌君娴说：“因为公主并未下旨如何处置，奴婢们便自作主张将其关押在地牢中。公主不如在这稍候片刻，待奴婢把那罪奴带过来，那地牢中实在是有些潮湿，奴婢担心对公主玉体有损。”
凌君娴却是不以为意，直接下巴一扬，示意徐嬷嬷带路。
徐嬷嬷还想再劝，一抬头对上凌君娴有些冰冷的眼神，本来想说的话也都咽到了肚子里，口中说道：“公主这边请。”
她在慎刑司再怎么一手遮天，在这位颇得盛宠，如今还执掌了前朝政事的公主面前，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因而凌君娴如何吩咐，她就如何做便是。
于是徐嬷嬷微微欠身，引着凌君娴朝慎刑司的地牢去了。
慎刑司的地牢离正堂很远，凌君娴一行三人走了很久，又下了长长的一段只有微弱的烛光映照着的台阶，这才到了地牢之内。
因为慎刑司在宫中并不是关押宫人的地方，因此大多数囚室都是空着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亮着微微的烛光。
凌君娴看着这并不能称得上是明亮的烛火，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可能是这场景太过熟悉。不过自己那时若是能拥有一盏烛火，也许就不会那般绝望了吧。
那种独自一人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的感觉，仿佛跗骨之蛆一般，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忘记。
“公主，这间便是那罪奴的囚室了。”
凌君娴已经发散出去的思维被徐嬷嬷一句话又拉了回来。她的视线顺着徐嬷嬷的手的方向看过去，在铺满了稻草的石床之上，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们坐着。
可能是听到了徐嬷嬷的话，背对着她们的芜衣此时也转过了身，在看到凌君娴的一瞬间，芜衣目光之中的空洞无神，变成了浓郁的恨意。甚至让凌君娴觉得，如果目光能够杀死人的话，此时此刻自己的心脏怕是要被这束冰箭洞穿了。
凌君娴被这刀子一样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倒也并未动怒，反倒颇有兴味的开口问道：“芜衣，想想你到长乐宫当差也有个几年了。本宫与你也算是主仆一场，本宫扪心自问，这许多年来并未亏待于你。所以本宫也一直很好奇……”
凌君娴向前走了一步，尾音也有些微微上挑，仿佛是真的有什么疑惑一般。
“你与本宫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将本宫至于万劫不复之地才肯罢休？”
凌君娴并未同村妇一样大喊大叫，可这隐藏于平静之下的冰冷与狠绝，却让在场之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就连芜衣也都失神了几秒，随后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不似她平常一般清脆，微微有些低沉，好似还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在这空荡荡的地牢之中让人觉得有一丝诡异。
芜衣用一种好像看着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凌君娴，让凌君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之感。她也没有说话，视线在凌君娴身上不停的游移，好像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什么一般。
凌君娴心中虽厌恶，不过也没有出言逼问，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地牢中才响起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声音之中饱含着嘲讽和不屑。
“你这种可以按自己心意活着的人，无论做了什么错事傻事都会有人给你收尾的人，就算我同你说了我为何怨恨你，你怕是也不会懂吧。”
芜衣的语气突然一转，有些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可是我的公主殿下，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假象，你会崩溃吗？”
芜衣的视线转向空中，好像在大脑之中脑补着将来可能会发生的场面。
“看着高高在上的云月公主万念俱灰，一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住嘴！”凌君娴还未开口，一直默默站在凌君娴身后的竹茹突然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