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是看到对方的瞬间,塔穆柯还是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无法形容自己心中这一刻的感觉——冰冷,死寂,茫然。
对方的眼神有如一柄寒刺骨的利刃,瞬间刺中他的心脏。
“给我一份地图,剑州城的。”对方的声音淡漠而机械,没有丝毫感情。
塔穆柯没有说话,将手放进怀中,掏出一份地图,交给了对方,对方身形一闪,从他视野里消失。
塔穆柯愕然地张大嘴——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凌迟过,然后再重新合体。
凌晨时分,彻夜欢庆之后,城中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回到营房歇息,城守府中,陆元豹等人仍然陪着苏雪澜。
“天将黎明,大家都先回去歇息吧。”苏雪澜微笑着摆摆手。
“末将等告退。”陆元豹高诚等人尽皆退去,苏雪澜和卫子越两人正准备返回后院,熊霖忽然折身返回,脸上表情有些凝重:“适才只顾着高兴,险些忘了大事。”
“何事?”
“卜……大战之前,卜先生再三叮嘱在下,一定要提醒盟主小心。”
“什么意思?”卫子越眉头一皱。
“末将也不懂。”熊霖坦然道,“只是让末将告知盟主。”
“知道了。”倒是苏雪澜最为镇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熊霖离去。
大堂里重新安静下来,苏雪澜与卫子越对视了一眼,纵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深想,而是再一次转身朝后院而去。
踏进后院门的那一瞬间,苏雪澜浑身上下忽然散发出一股凛冽至极的气势,而卫子越电光火石间回过神来——
但是,一支短小的精铁箭矢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苏雪澜的胸膛!
“澜儿!”
四年之后,卫子越再次感受到那种无法形容的剧烈痛楚,仿佛整个人的灵魂被彻底撕裂开来……
黑暗之中,苏雪澜右手五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脸色苍白如纸,后方响起无数的脚步声。
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剑州城内外灯火通明,无数人如潮水般涌向城守府。
后院厢房之中,卫子越死死地抱着苏雪澜,只感觉一股彻骨的寒冷铺天盖地弥漫开来,让他痛不欲生。
“子越……”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怀中女子发出一声低吟。
卫子越慢慢地坐起身来,惊愕地瞪大双眼:“你?”
“我没事。”苏雪澜抬起手,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衫。
看着她贴身穿着的软甲,卫子越先是愣了愣,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告诉陆元虎,收缩兵力,全部集中在剑州城中,向外散布消息,说我伤重昏迷。”靠在他的臂间,苏雪澜低声说道。
“好。”卫子越顿时明白过来,“我这就去办。”
“还有,你替我发一道号令。”
“是。”
卫子越一一答应下来,方才拿过一床被子替她盖上,然后起身出了屋子。
陆元虎、李火、徐坤等人皆在外面候着,看见卫子越出来,立即围了上去:“卫公子,盟主怎么样?”
卫子越没有答话,只是脸色有些阴沉,目光最后落到陆元虎身上:“陆将军,立即下令,命城外所有的兵力都向剑州城靠近,紧闭城门,加强城防,无令不得出城。”
“是。”陆元虎躬身领命。
不多会儿,熊霖也急匆匆地赶来,一见此情形,满脸自责,抬起右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记耳光:“都怨我,卜先生明明说过——”
“卜先生?”卫子越目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卜先生在何处?”
“卜先生……卜先生昨夜出城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当时末将想着既已经击退了银甲军,剑州城应当安全了,所以便没有理会。”
卫子越满肚子火气,本待发作,可是看看身边众人,只能深深吸口气:“诸位,请先各归各位,谨守本职,卫某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盟主还在,剑州城必定无虞。”
众将领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各自散去。
卫子越立在檐下,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透出蒙蒙亮光的天空,眼中绽射出一丝冷寒的光,然后转身朝院子西北角处行去。
城守府外一座茶楼的屋顶上,一道灰色的人影长身而立,将城守府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终于,阳光冲破黑暗,照亮了整座剑州城,长街之上,一切如旧,百姓们仍然做着自己的买卖,茶楼之中偶尔有几名客人,谈论着剑州的战事。
在卫子越的主持下,城内城外秩序井然,但是将领和士兵们的脸色都格外地凝重,有不少人在暗中打听着苏雪澜的消息,也有人在暗暗地幸灾乐祸。
夜幕再一次降临,卫子越坐在桌边,一柄出鞘的利剑,置于桌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寒风自窗外透入,卫子越霍地抬头,却惊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人。
裴天扬。
这是他第二次,认认真真地面对这个人。
裴天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多余的变化,迈步从卫子越身旁掠过,直至榻边,单膝跪下。
半开的布帐中,苏雪澜探出一只手,将一支染血的精铁箭矢递出。
裴天扬接过箭矢,仔细端详片刻,才道:“此人是死杀,一旦瞄准目标,不死不休。”
“可有应对之策?”
“有。”裴天扬顿了顿,“只要你不死,他必定会再次现身,届时我可安排人一击杀之。”
“可有办法跟踪?”
“难。”裴天扬摇头,“此等人行事,毫无踪迹可寻,杀人仅在他们一念之间。”
“无迹可寻?”苏雪澜喃喃,“你的暗血可能做到?”
“不能。”裴天扬再次摇头,“这死杀的训练方法比暗血的训练方法还要残酷——这么说吧,暗血死士训练成功之后,他们多少还会受外界影响,但是死杀的判断力,远远超出了世间万万人,一百个暗血死士,才能勉强敌得过一个死杀,还是那种最弱的死杀。”
“那你可有法子查明他们的来历?”
“如果能捕捉到死杀留下的一丝气息,我就能获得更多的消息,可问题在于,要想捕捉到一丝气息也难。”
“是否可以一试?”
“试?”裴天扬略感讶异,不由得抬头看了苏雪澜一眼,“盟主,就算是试,也要面对死亡的可能。”
“可如果不试,只怕找不到对方的弱点,也就无从下手。”
房间里一阵沉默,裴天扬终于重重点头:“盟主既然已经决定,裴天扬愿誓死相陪。”
苏雪澜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女儿可都安置好了?”
“劳盟主记挂,都已经安排妥当。”
苏雪澜微微阖上双眼:“既如此,你便着手布置一切吧。”
裴天扬先愣了愣,然后道:“无论是如何完美的布局,都难免百密一疏,你可作好心理准备了?”
“嗯。”苏雪澜点头。
“那好。”裴天扬站起身来,眼里已然多了分决绝,“许多年没有动手了,且试试我这心思,是否还有当年之勇。”
裴天扬言罢迈步走了出去。
卫子越回到榻边,看了苏雪澜一眼,却是满脸的不赞同。
“你觉得我太过行险?”苏雪澜微微坐起身子,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行险,这完全是在拿生命当儿戏。”
“那你觉得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或者说,你能把他找出来,置其死地?纵然你杀了他,他们还会派出下一个,只要我活在这世上,就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与其如此,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我主动引他出来,弄清楚他的底细和套路,将来也好进行防范。”
卫子越沉默。
苏雪澜的执拗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
五日之后,苏雪澜再一次走出了城守府,当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望着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一个个惊诧莫明。
长街旁一棵高高的梧桐树上,灰衣男子微微睁大了眼,不由得回想起五日前,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箭矢精准无比地刺进那个女子的胸膛,可是她为什么却好端端的?毫发无伤?
有那么一瞬间,灰衣男子几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但是很快,他心中的疑虑便消散了,重又恢复清冷——只要他出手,从来没有不死的。
现在不死,很快也会死。
夕阳缓缓沉落,夜晚再一次来临,苏雪澜坐在城守府后院的石桌旁,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石桌另一边,卫子越一脸冷峻,虽竭力想要自己变得平静,但右手紧攥的五指却透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苏雪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回头继续慢慢地喝茶。
几片树叶缓缓从空中飘落,卫子越霍地跳了起来,正准备挥刀,一缕寒光倏忽一闪,直射向苏雪澜。
一抹黑影从暗处闪出,蓦地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点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