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步开外，寻空长身而立，只是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震惊，也像是愤怒，更有一丝丝迷茫。
是的。
迷茫。
很显然，寻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苏雪澜根本无法破阵而出，可是……她偏偏破了。
“还要战吗？”苏雪澜的声音很冷，“如果你没有别的手段，我就要出手了。”
没来由地，寻空竟然打了个寒颤，然后果断地下令：“撤！”
城中的天道谷谷众如潮水般向其他三个城门涌去。
“盟主。”冥月闪身靠近苏雪澜，“是否要追击？”
“不。”苏雪澜摆手，“命令所有人，退出城外。”
“……是。”冥月沉声应道，她原本还想细问情由，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变成了遵从。
不多时，整个牧州变得空空荡荡，唯有苏雪澜几人，与寻空面面相对。
“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寻空目光灼灼，“苏雪澜，下次一战，希望你还有这样的好运。”寻空言罢腾身而起，转瞬消失无踪。
“苏雪澜。”淳于望此时也已经脱困，几步飞跨到苏雪澜身边，“你——”
“你不会这么笨吧？”苏雪澜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
“什么？”淳于望心中千言万语冲到唇边，却全都被咽了回去，差点没能憋出内伤。
“走了。”苏雪澜却丝毫不理会他受伤的心，调头便走，淳于望目瞪口呆半晌，也只得垂头丧气地去了。
回到山峰上，苏雪澜下令全军原地休息，自己则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天渐渐地黑了，山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冥捧着碗野菜汤走到苏雪澜身边，将汤碗递给她。
苏雪澜接过汤碗，才喝了一口，便听冥月道：“盟主，公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哦。”苏雪澜点点头，将空碗递给冥月。
冥月有些忧心忡忡地道：“盟主难道就不担心吗？”
“不用。”苏雪澜面色沉凝，“他也是一名将领，自然分得清轻重。”
冥月闻言张张嘴，到底没有再言语，而是沉默地走向一旁。
直到深夜时分，卫子越方才率领一众冥皇卫返回，是时苏雪澜正躺在一霍篝火旁歇息，听到动静，立即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
卫子越眼中微微浮起丝笑意。
苏雪澜慢慢地坐直身体：“有收获？”
“嗯。”卫子越点头，走到她身边坐下，“我让冥迪率领十名冥皇卫，混入天道谷谷众之中，想来再过数日，便会有消息传回，另外，我还找到了这个——”
卫子越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的玉管，递与苏雪澜。
“联络名单？”看着手中的帛纸，苏雪澜脸色微变，“这大邺国内果然有西风狂焰的内应，还不止一个。”
“你打算怎么做？”
苏雪澜没有回答，而是蓦地攥紧五指，薄薄的帛纸随即化为灰烬：“眼下还不宜动手，否则定会打草惊蛇——西风狂焰既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那不妨让他继续保持着这种感觉……这件事，如果交给鬼影去做，相信会更让我们惊喜。”
“鬼影？”卫子越闻言不由一怔，“你觉得他会为你所用？”
“当然——他如果想洗清自己，在未来的中域具有一席之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哦。”卫子越点头，“那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去牧溏关，和卢威汇合。”
次日清早，苏雪澜便整顿队伍，率领一行人下了山峰，直奔牧溏关的方向而去。
接连翻过数座山坡之后，一座关隘出现在众人眼前，冥月随即打马近前，扬声喝道：“卢威将军可在吗？请速速开关！”
哨楼之上原本站着两名士兵，听到她的声音，低头朝下看了一眼，见只是个女人，并未当成一回事，其中一人反而出声讥讽道：“小娘子，这牧州城附近可不太平，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冥月闻言，面色陡然一寒，忽然跃起，纵上半空，下一瞬间，一柄短刃已然横亘在哨兵的脖颈处。
哨兵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刚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正徐步从后方走来，立即嘶声叫道：“卢将军，救，救小的……”
卢威双眼微眯，正想喝斥冥月，冥月转头，冷冷一记眼刀从卢威脸上扫过，卢威顿时变色，继而下令开城。
苏雪澜领着一行人鱼贯而入，直至戍所前，卢威早已带着关中守将，恭恭敬敬地在戍所外迎候。
见到苏雪澜的瞬间，他既感惊讶，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等他发话，苏雪澜已经淡淡地道：“牧州城之危已暂解，只是现在还不能驻军。”
卢威刚应了一声是，却听苏雪澜又道：“从现在起，大邺三军，由我统帅。”
“什，什么？”卢威还没有发话，旁边一名校尉忍不住跳了起来，“你，你凭什么？”
他话未说完，后背上忽然重重挨了一记，整个人横跌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那校尉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脸的憋屈，正要发作，却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校尉顿时不作声了。
“冥月，交给你了。”苏雪澜扔下一句话，便自顾自进了戍所，而冥月则点齐三军，先整顿一番，然后吩咐其各回营地。
及至回到营帐之中，卢威还没有言语，一名亲随已经急不可耐地道：“将军，那个女人是谁？她，她又没有虎符，凭什么能够统御三军？”
“凭什么？”卢威眉梢一挑，“就凭，她是苏雪澜！”
“苏雪澜？”亲随的脸色随即大变，“原来，原来她就是苏雪澜！”
另外一名亲随却很是不屑地道：“苏雪澜又如何？不也就是个女人吗？”
“女人？”卢威冷笑，“一个能统御百万大军，与鬼门在狼漠决战，一个能号令四方，莫敢不从的女人，你见过吗？”
“她……”亲随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也好。”卢威却缓缓地吐出口气来，“自此以后，大邺无忧矣。”
……
大邺平静下来。
中域诸国也平静下来。
一切的风波，都因一个女子而止息。
很快，苏雪澜在牧州所做的一切，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鸿京城。
当薛君璨端坐在御案后，展开奏书，看清楚上面每一行字迹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下方，群臣寂寂无声，似乎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决断，但是等来的，却是四个字：“今日，罢朝。”
命众臣退去之后，薛君璨立即回到御书房中，立即召来唐运，并且将奏折递给他。
看罢奏折，唐运却默默无言。
“老丞相？”薛君璨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皇上，”唐运深深吸了口气，“依老臣看，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薛君璨眯眯眼，“怎么说？”
“前线有苏盟主坐镇，我大邺自然会稳如泰山。”
“唔？”薛君璨眉头微皱，“可是如此一来，岂非显得朕太无能？——苏雪澜未来时，大邺风雨飘摇，苏雪澜刚至前线，便令整个战局逆转，我大邺子民，会如何看待朕？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朕？”八壹中文網
“皇上？”唐运闻言，略觉意外，“皇上所求的，不就是大邺平安吗？”
“朕……”薛君璨的情绪有些复杂，“朕自然希望大邺能太平，可是朕更希望，是由朕，率领大邺国走向太平！”
唐运沉默，片刻才缓缓地道：“那皇上自问，凭一已之力，可能抗衡整个天道谷？”
薛君璨的脸色终于变了。
唐运叹息：“老臣也知道，皇上有鸿鸪之志，但大邺，实在禁不起任何的风雨飘摇了。”
“你的意思是，朕应当向苏雪澜，表示盟好之意？”
“苏盟主雄韬伟略，非天下人能企及，依老臣看来，方今天下，已经无人能与其比肩了。”
“什么？”薛君璨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从今尔后，四国诸君，竟然都要俯首听命于一女子吗？”
“若无苏盟主，四国早已破亡，何以有天下？”唐运长叹。
薛君璨沉默了，然后朝唐运摆了摆手，唐运也不多言，躬身施礼之后缓缓退了出去。
窗外的天色愈发昏暗，薛君璨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在江陵城初次见到苏雪澜的情形，那个时候，苏雪澜还不是什么天下盟主，只是萧楚身边的侍从，可是他一眼便看得出来，那个女人，绝不简单。
时至今日，他心中诸多的揣测俱已成为事实，却让他更加地……萧索。
纵然是当初被贬为江陵王时，他也不曾如此地萧索过——仔细回想，他自己的崛起，也与那个女子有太多的关系。
若不是她，他根本不可能回到鸿京城，根本不可能承继帝位，成为大邺帝君……或许有一天，当天下真正太平之时，他这个大邺帝君，也就再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那一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