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雕花的窗棂严丝合缝,蚂蚁都爬不进来一只,窗纸是前一段时间顾初棠让绿竹新糊上去的,薄薄的一层,一捅就破。
顾初棠侧着脑袋,泪花还没等干,下一秒便又心觉委屈,憋上来了几股温热的泪来,似是突突的泉眼,永远冒不完的水花一般。
“我一天天还不是瞅着怎么应付这周遭记恨我的人,怎么保住小命,若不然我也不会想到易容啊。”顾初棠不解尉迟东贺问自己这话的含义,不过却能感觉到他极大的失望。
失望,自然是对自己,自己能让他失望的似乎也只有颜值了。
她抹了把泪,抽抽搭搭。
尉迟东贺眉头从方才把自己从浴桶中提留起来时便没松开过,他看着顾初棠越是怕自己,他的眉目便越凝重,眉头越凝重,顾初棠便越是怕他……
来来回回,二人已经造就了一台永动机。
“你的苦衷,本座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对本座说的吗?”
瞧着顾初棠这么委屈巴巴,尉迟东贺这心尖痛得厉害,这种痛感是实实在在的,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了他满是伤疤的心窝,蛰得生疼。
顾初棠其实一直观察着尉迟东贺的态度,眼泪是假,不过这份恐惧确实有增无减。
这都让自己立遗言了,果然是要香消玉殒了,可怜自己这绝世容颜,还没尝尝云雨荤腥就又要排队令孟婆汤了。
她长叹一声,遗言,还有什么遗言可说呢……自己必定是哪里得罪了阎王爷,导致两世的死法奇奇怪怪。
还有!怕不是月老年事已高,老年痴呆,忘记了给自己牵条正常的红线,以至于被这个色气十足,审美畸形的死太监缠上!
“阿贺,你觉得我死后还有没有机会抢救一下……”
“什么?”尉迟东贺没听太明白,便更低了低头。
顾初棠瞧着尉迟东贺凑近的脸庞,霎那间,千万种思绪像是雨后的菌类一般,疯狂从心底蔓延了了出来,在她心头戳出了无数的洞洞,心上被自己包上的那层坚硬的茧骤然开裂,她可以听到心口汩汩鲜血冒出的咕嘟咕嘟声。
“不是,不对!”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仿若临近死亡的挣扎,这种挣扎要比直面死亡更难受,她所挣扎的,是她从始至终压制住的一个字。
“我想问的是,我想问的是,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那个丑死人的我,那个胆小怕事的我,那个唯唯诺诺的我,那个想方设法想逃脱你手掌的我!”
这一世,活得窝囊,但是死要死的明白,人啊,兜兜转转,左右逃不过一个“情”字。
情起,如风云涌动,如暗波涛涛,情字难解,更难启齿。
她该做的都做了,死也就死了,可是她不甘。
不甘于自己压制的念想,不甘于出现在梦中千百次的面容。
那日破庙避雨的当夜,她曾做过一个梦,她梦见他身着布衣站在那巷陌的石桥上,身形朗朗,他缓缓转身望着她,笑容温和,似日月乾坤。
“尉迟东贺……我,诶,罢了,我看明白了,你其实从未喜欢过我……”
最后一句话是她对自己说的,偃旗息鼓,声色减弱,像是宫廷的乐队吹奏的最后一个音符,飘飘缈缈,消散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