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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定国公府清晨,揽芳园里洒扫的丫鬟婆子已经开始拿着扫帚、端着水盆清扫院子了。
屋里除了夏梅这个大丫鬟,还有春杏、冬梨两个二等丫鬟,春杏司寝,冬梨主要负责唐釉的吃食,二人年纪都比夏梅年纪小,自然也不如夏梅稳重。
冬梨提着大厨房里的食盒,在小圆桌上摆好,又去小厨房端来了牛乳,这是谢琅吩咐唐釉每日必喝的,补身子用的。
春杏闻着香味,整理床铺的手顿了顿,她扭头朝外看了两眼,瞧见桌子上摆放的蒸饺、佛手酥、胡饼......她摸了摸肚子,明明已经吃过饭了,可还是被香味引的分了神,丫鬟的吃食那能和主子一样?
唐釉梳洗过后坐在铜镜前,沉眸凝视着镜中人影。镜子斜对着床榻,正好能瞧见春杏来回张望的眼神,她心不在焉的,连床罩都搭错了。
唐釉微侧过脸,问:“春杏,可是方才未吃朝食?”
春杏脸颊一红,“奴吃了。”
唐釉斜眸瞧她:“你频频看想食桌,连床罩都搭错方向了,我以为你还不曾吃饭。
若是觉得饿早上可多吃些过来,我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想吃什么也可自己做,不必拘着。
只有一点,做事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春杏垂眸一看确是床罩的搭反了,她连忙认错:“是奴错了,必谨记娘子教诲,只是........。”
她眼珠又转了转:“娘子,奴不擅长这个,可以跟冬梨换换么?从前伺候小姐......”她急忙改口:“从前伺候前主子的时候,都是她在做这个,奴是负责膳食的。”
她和冬梨从前都是家生子,之前在府里是伺候谢府小姐的,只不过她嘴馋但能讨的小姐喜欢,一直以来负责膳食,每次去大厨房的时候还能捞点油水,谁知现在却做的司寝的活计,这活又枯燥又累,还捞不到好吃的,她找冬梨说过好多次了,谁知她就是不愿意,连张嬷嬷也不同意。
这些日子她瞧着唐釉不是难伺候的,也关心丫鬟们,是以才斗着胆子问了一问。
谁知却听唐釉训斥道:“你连床铺都做不好,我如何放心你去负责更重要的膳食?若是再出错,那就从月钱了罚吧。”
春杏面露慌张:“奴一定好好干,定不会再出错。
夏梅站在唐釉身后,手执着木梳慢慢拢着她的头发,瞧见唐釉面露不愉之色,又念着春杏年纪小,劝慰道:“娘子莫气,春杏性子跳脱了些,但不笨。
我下去定会好好管束她们,下次定不会出错了。”唐釉淡淡“嗯”了一声。
她并不是为难丫鬟的人,相反,因着幼时的经历,她对丫鬟多有宽宥,但并不代表她们可以没规矩。
夏梅这些日子跟在她身边,自然对她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又挑了其他的话哄唐釉:“娘子养了这些日子,瞧着气色好多了呢。”
唐釉顺势抬眸打量镜中之人,杏眸波光潋滟,肌肤白嫩润泽,唇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无血色。
恰此时张嬷嬷从门外走来,手里捧着一妆奁匣子,里面摆着几只精巧的脂粉盒子。
她将匣子往唐釉面前递了递,笑呵呵道:“公子打发人送来的,老奴瞧了瞧,都是多宝阁的精品!”
唐釉来大梁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多宝阁的名声还是挺过的,这是大梁数一数二的脂粉铺子,和之前在朝花节遇到的万盛坊齐名。
她伸手去过一个瓷白的盒子,之前万盛坊老板赔罪送的面脂香膏被谢琅收走了,并未给她。她打开瓷盒,用指尖挑起一块白膏,抹在手背上,膏体虽香,但膏体厚重且粗糙,这在大邑只能算三等货,连二等都算不上。
她随后又拧开几个口脂、胭脂瓷盒,一样的粉质粗糙。
夏梅瞧见唐釉动作,伸手接过一看喜道:“这是多宝阁新出的吧,比娘子现在妆奁的胭脂瞧着更好些,多宝阁的新品难求,必是公子花了很多心思弄来的。”
张嬷嬷更是附和着校:“是呢是呢,竹茂小哥拿过来的时候,说是公子托了故友,才弄到的。”
唐釉面露惊讶,她之前卧床养病,一直未用过大梁的胭脂水粉,她又一连翻了妆奁上的其他胭脂盒子,确实比今日多宝阁的润泽度更差些。
她转头问张嬷嬷:“这已经是大梁最好的胭脂了么?”
张嬷嬷一脸理所当然,“多宝阁的胭脂万金难求啊!”
夏梅见状问:“可需要奴婢为娘子可要上妆试试?
唐釉却摇了摇头:“不必,这些胭脂还不如我自己做的。”
这下不只张嬷嬷惊讶,连夏梅都吃惊道:“多宝阁是百年传承老店,配方都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还有不少工匠改进,娘子竟能做的很好么?”
唐釉却是自信道:“且等我做出来,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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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釉刚用过朝食,就听张嬷嬷进来禀告:“娘子,有人探访。”
唐釉微微挑眉:“是谁?”
她来府中修养了这么多日子,并未详细打听府中众人,只知道府中老公爷、夫人和大公子均不在了,现在府中是由谢琅掌权,谢琅也不让其他人来打扰她,所以一直也没有人来拜访。
张嬷嬷道:“是戚夫人来访,她原是国公夫人的妹妹,公子的姨母,寡居后带着女儿来投靠了夫人,一直在府中住着。后来谢府遭难,听说她带着女儿逃到了寺庙里才躲过一劫,现在公子回来了,重振谢府,她听闻后又过来投奔,公子念着逝去的夫人的情面,还有姨母的情分,所以收留了她们母女。”
戚夫人带着女儿在西苑那边住着,听说娘子病好些了,特地过来探望。
唐釉默了默,吩咐夏梅道:“请戚夫人进来吧,另外再被上茶点。”
如今她寄居在谢府,而这戚夫人却是谢琅的姨母,无论她打着什么目的,面子上还是要好生招待。
她理了理仪容,方才领着夏梅走入了正堂花厅中,却见花厅侧首的八仙椅上坐着位低头吃茶的锦衣夫人,上着褐色八宝云纹福绣比甲,下配同色马面裙,发髻上插着三只沉甸甸的金簪子,乍一看好一副金贵堂皇妇人的打扮。
待唐釉一走进花厅,戚夫人就听到了响声,她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茶盏,弯了狭长的眸子朝唐釉看去,未语却带着三分笑:“可是唐娘子?”
她约莫不到四旬的多年纪,长着一张容长脸,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即使是笑着,却也仍然衬出几分算计和凌厉感来。
唐釉依着谢琅的辈分给她见礼,她福了福身子道:“戚夫人。”
戚夫人就是伸手将她拉至近前,亲热夸赞道:“你就是唐娘子吧,可真是个美人,连我一个妇人,看着都要心扑通跳呢。”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却暗自打量着唐釉的衣服首饰,言谈举止,将她与自己的女儿细细做比较。
虽长的比女儿美,但却掩不住羸弱之姿,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模样。
戚夫人拉着唐釉坐下,“早就听闻琅儿在东苑揽芳园里藏了个美娇娘,但听闻娘子一直养病,也就没有过来打扰。”
她这句话乍闻是关切之情,实则却带着几分打探之意。
想打探唐釉的名分,想打探她与谢琅的关系。
时下最重名分,谢琅颠沛流落在外,戚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谢琅在落魄的时候娶了妻。那么无论妻子再身份低微,只要冠以妻位,那她女儿是再无可能的。
虽然在府里打听谢琅的消息很久,并未流传出他娶妻的消息,但对于揽芳园这边捂的很深,她终究是不放心,所以今日耐不住性子要亲自打探一番。
唐釉自是听出了戚夫人的言下之意。
她对谢琅只有感念恩情以及他的收留之意,他们二人一直以礼相守,也并未逾矩,所以“金屋藏娇”这几个字,根本算不上。
唐釉淡淡道:“妇人莫要误会,之前我曾帮扶过谢公子一二,后来我夫家出了岔子,我于落难之时,谢公子对我伸以援手,虽感念公子恩德,但我二人并不像夫人想的那般。”
戚夫人听她这么说,心瞬时落下了一大半。
虽唐釉美貌又如何能及得上自己的女儿?
要知道,女儿虽然岁数有些大了,但还是待嫁少女之身,而眼前这位娘子.......
虽然她已经梳了妇人发髻,但并非谢琅明媒正娶的夫人,即便谢琅再宠爱她,最后收了她,也不过是个妾。
更何况,以她现在和谢琅的关系,连妾都不是。
不过一瞬的功夫,但戚夫人的脑中已经转过了好几道弯,脸上堆砌来的笑也缓了不少,也不复方才那般亲热讨好,反而摆出了一副长辈和主人的架子。
“琅儿虽不是我亲子,但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小时候虽顽皮,但却和我极为亲近,也很敬重我。
“有了好吃的总是惦记着我这个姨母,真是比我那娇娇还敬重我。”
“哦,你还不知道娇娇吧,那是我女儿,也是琅儿的表妹,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写字读书,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戚夫人眼睛觑着唐釉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唐釉却只淡淡笑道:“夫人孀居多年,虽早早就投奔了国公府,但能有娇娇和谢公子陪在身侧,真是好福气。”
戚夫人听她这明褒暗贬的话,脸上笑意有些挂不住。
呵,话里话外的指她是个寡妇,是投奔国公府的穷亲戚罢了。
两人相互寒暄半天,最终还是戚夫人提出要告辞离去。
张嬷嬷一直随侍在侧,自然也听出来这戚夫人来者不善,尤其听她说什么表姑娘与公子青梅竹马之类的话芸芸........
真是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原是伺候在国公夫人身侧的老人,对这戚夫人及其女儿所行之事,自是十分清楚。
这戚夫人原本是让她女儿陈娇娇扒着世子的,一直谋划着想让世子娶她,结果世子根本不理她们,后来闹到夫人那里也没用。结果现在世子走了,竟还不死心,又把注意打到二公子身上了。
她心里暗啐了一口,算起来那陈娇娇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虽说大梁女子不提倡早嫁,但大部分女子在二十一岁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儿女绕膝了。
更何况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公子多么在乎唐娘子,御赐的雪参眼都不眨的就拿出来,各种胭脂水粉、精巧玩意费劲心思的寻来,就是为了博她一笑。
结果这戚夫人可倒好,到娘子面前颠倒是非的抹黑公子形象,怎么能不让人生气。今日这事必是要报给公子的。
她还想替公子在娘子面前辨几句,遂道:“娘子莫优思,老奴在府中伺候时日久了,对戚夫人和她女儿之事也绝知一二,公子与陈姑娘并非像戚夫人说的那般.......”
她还未说完,却被唐釉打断,“嬷嬷,张嬷嬷怔愣在原地,唐娘子竟然是真的半点都不在意么?我是孀居之人,谢公子于我有恩,我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此,我也并不想知道谢公子与陈姑娘的是非。”
“我累了,夏梅扶我进去休息会儿吧。”
张嬷嬷怔愣在原地,唐娘子竟然是真的半点都不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