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已大亮,朝阳并没有因苏宅中的激战迟来一分,万道霞光笼罩了整个石境村,煦暖的阳光驱离了夜的寒凉,在枝头叶面的朝露上留下了多彩的莹辉。
正房内,靖德帝康睿与柳皇后正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他们已经坐了很久了,从喊杀声刚一开始之时,他们就起身坐在了这里,直到院内恢复了平静。
正院中发生的一切康睿都听得清楚,韩晋所发出的每一道口令康睿也都听在耳中,他虽说面无波澜地坐在那里,但心中却也是有些欣赏起韩晋这个年轻人。
忠心,沉着,冷静,应对有度,领兵有法,展现在韩晋身上的这一切都让身为帝王的康睿赞许。
康睿也曾是领兵之人,也曾杀敌于阵前,他知道以韩晋的年纪能有如此能力实属难得。作为皇帝,他欣赏这样的臣子,作为卫国万千兵马的统帅,他也喜欢这样的将属。
“陛下,逆贼已尽数剿杀,末将守护不力,惊扰了陛下与皇后,请陛下治罪。”
门外响起了韩晋的声音,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一丝忙乱之态。
片刻后,一直守在门后的雅若开启了房门,康睿面色淡然地走了出来,站在了韩晋的身前。
院中的众将士见天子出门,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单膝跪地,口中称道:“吾等护主不力,请陛下治罪。”
康睿望了望院子,又看了看激战后的军士们,口中笑道:“你们都是朕的忠勇之士,何罪之有?你们不仅无罪,更有护驾之功,待日后回京,朕定会恩赏于你们。”说着话,他伸手在跪地的韩晋头上满意地拍了拍。
韩晋抬头望向皇帝,口中说道:“这些本是末将与众将士应尽之责,但求无过,不敢贪赏。”
说到此处,韩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兄们,又转头对着康睿满脸堆笑道:“但皇命不敢违,末将与众将士叩谢天恩,谢陛下恩赏。”说完,便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面上。
其实,韩晋跟在徐清砚的身边,并不需要太多的恩赏,有些东西三公子会帮自己争来,自己也有与人一争的实力。可身后的这些弟兄不能与自己相比,他们或是有了年纪,已经再无进阶之能,又或是空有一身杀技,却碍于时机不对,没有官职在身。他们需要皇帝的赏赐,需要天子的认可,认可他们那一腔热血。
康睿闻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点着韩晋的头顶说道:“什么样的将军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兵,你真是像极了你家抚远侯,都起来吧。”
待韩晋起身后,康睿收了笑容,问道:“骁骑营那儿有什么动静吗?”
韩晋躬身摇头道:“禀陛下,他们一直驻守在村外,没有移营半分。”
康睿点了点头道:“似乎看来与他们无关了,许是多虑了。”
韩晋没有作答,但他的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
这时,柳皇后走上前来,望了一眼韩晋,又心疼地望了望身侧的雅若,对着康睿轻声道:“陛下,既然没有事情了,将士们辛劳了一夜,不如让他们休憩一个时辰,然后再启程如何?”
康睿思忖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倒也不急赶路,那就让他们休息休息,太过疲乏也不好。”
君臣们正说着话,突然左耳房的雨廊处有声音响起:“就让小老儿见见皇帝陛下吧,我就给陛下磕个头便走。”
康睿转头望去,原来是苏昌黎在两名男子的搀扶下,想要过来拜见自己。也不知昨夜之战有没有伤到这老丈与其家人,康睿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示意军卒放他们过来。
或许是贼人入宅受惊害怕的原因,又或许是天子的威压吓到了他们,苏昌黎的步伐有些凌乱,其身侧两名搀扶他的男子亦是显得有些慌乱。
来自近前,苏昌黎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康睿的面前。
康睿刚想扶起老人,却听苏昌黎说道:“昨日小民不知是天子驾临,言语礼节之上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也不知昨夜是何等贼人作乱,惊到了皇上,小民一家竟然不觉,真是天大的罪过呀。”说着,他与两名男子跪行向前,叩首在地。
康睿觉得苏昌黎毕竟是上了年岁之人,又借宿在人家,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可怪罪的。因此,他略低了一下身子,伸手想要扶起老人。
就在康睿的左手刚一伸出之际,却见苏昌黎猛地将头抬起,脸上全然没有了惊恐老迈之态,一把锋利的匕首自他右腿小腿处瞬间拔出,直直地刺向了康睿的小腹。
与此同时,苏昌黎身左的男子飞身跃起,陡然间将手中的寒光向着康睿的胸口处刺来,而另一名男子则从对襟长袍中抽出一柄软剑,劈向了站在皇帝身侧的柳皇后。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其突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眼看着那冰冷的锋刃就要刺进了皇帝与皇后的身上。
就在这一念之间,仓促之下,韩晋飞起一脚踢在了苏昌黎的肩头,将其踢向了一侧,刺向康睿的匕首也就此偏离了方向,刺在了空处。可是,虽然韩晋踢飞了苏昌黎,但他却无法同一时间击落另两人的手中的兵刃,心急之下,韩晋的口中狂吼了一声。
康睿虽然也是被突然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但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又曾驰骋疆场十几载,多少次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让他有了临危不乱的极好心态。
就在短剑即将刺入自己胸膛之刻,康睿猛然间一侧身,避过了急速的剑锋,随即左腿侧起,猛踢在了那名男子的小腹上。同时,他伸出的左手猛地扣住男子握刀的手臂,右手上前抓紧其手腕,身子前靠,两手用力,直接将男子手中的短剑反转了过来,刺进了男子的小腹中。
康睿与韩晋都是习武之人,本能的反应让他们做出了应敌之举。可柳皇后仅仅是一名女子,一名久居深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当软剑的锋芒劈向她的颈部之时,她完全没有时间来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躲避,就那样地呆立着,一无所措。
柳皇后的身侧便是静王妃雅若,当一切发生时她也愣了瞬间,但在软剑即将砍在柳皇后的脖颈时,雅若极速向前,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劈来的软剑。虽说她的外衫内穿有软甲,但劈下的剑速与力度还是软甲砍破,鲜血转瞬之间涌出,染红了雅若的半个身子。
虽说软剑伤到了雅若,但此举却为他人赢得了时间,一直跟随雅若身边的几名女兵有了反应之后,五把短柄朔刀齐齐砍在了那名男子的身上,将其斩翻在地。
事出惊险,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发生了转变,苏昌黎三个人虽然计划周密,袭击突然,但数秒后,他们三人中两人身死,只有苏昌黎一人被军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康睿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柳皇后,又看了一眼半身血红的雅若,面带冰霜地走到苏昌黎的跟前,厉声喝道:“说,你是什么人?”
挣扎之间,原本老态的苏昌黎竟然变了模样,一头的银发竟然只是个发套,脱落之处露出了乌黑的发际,脸上的胡须也掉落了不少,一副中年男子的模样显露了出来。
男子又挣扎了几下,抬头道:“荣九,原是青山寨的头目,既然失了手,要杀便杀,无须废话。”
康睿冷笑道:“青山寨?一个小小的贼寇也能知晓朕的行踪?说出背后之人,朕让你死个痛快。”
荣九抬眼望了一下康睿,随即低下头不再言语。
韩晋望了一眼离去的柳皇后与雅若等人,知道她们是入屋包扎伤处去了,继而又转头向荣九问道:“苏昌黎原本就没有这个人,还是你们假扮于他?”
等了片刻,荣九抬起头,淡笑道:“这家本就是苏昌黎的,只是在你们到的前一晚都被杀光了,埋在了鸡舍旁。”
韩晋闻言,冲着手下大声命道:“去挖,看看有没有尸体。”
等了一会,一名军卒跑了过来,口中说道:“回禀陛下,将军,鸡舍处共挖出九具尸身,三男六女,其中有两个女童。”
康睿听到此话,勃然大怒,双眼如利剑一般地盯着荣九,喝道:“你们这些逆贼,心比豺狼还要恶毒。来人,将他打断手脚,割碎肌肤,埋在鸡舍处,留着头在外边,不要使他即刻死去,让他体味一下什么叫百虫噬骨。”
康睿的确是愤怒到了极点,不光是他听到无辜百姓的惨死,更是因为策划刺杀之人竟能如此详细地清楚自己的行程,并计划的这般周密,这绝非是寻常之人所能办到的,更不是远在西境的敌手所能做到的。这个人一定是在京中,在朝中,并安排了人在自己的随行队伍中,若不能将这些人一一揪出,必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祸患。
日上中天,初秋的正午,骄阳穿透了天空的薄云直射下来,将秋日独有的暖意覆盖在了大地之上。山林间的草木随着月落日升渐渐地发生着变化,原本翠绿的叶子嫩黄了起来,偶尔间也随风飘落。
马队缓缓前行,经过了激荡的石境村慢慢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回归了它原本的宁静与平凡。似乎在那里,在那所宅院中从未发生过什么,只有后山处新起的十座墓碑记录了这里的不寻常,以及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