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营自出京那一刻起,便作为后军护着队伍前行。
昨夜,营中领兵的樊纲知道了有人偷袭苏宅的消息,当他带人想要入村护驾时,却被守在村口的武威军挡下了去路,并有一名校尉向其传达了统兵将军的将令。樊纲并没有一丝抗拒,随即领命返回,继续守在了村外。
军伍中人要想要得到富贵是件不易的事,即便是得了,也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地用命换来的。以命来换是一种途径,但也是要靠机遇的,否则就算是拼了性命,那富贵也终将遥不可及。
伴驾随行是难得的机遇,救驾于危难之刻更是这机遇中的极致。都说富贵在天,而这凡尘俗世中,皇帝便是天,救驾之功也将会得到天赐的富贵。
樊纲从军多年,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可他也知道,有些富贵是自己不能得的,有些却是已在眼前,他不愿舍近求远,求那即将成空的天赐。
当皇帝与皇后的车舆驶出村口的那一刻,樊纲知道昨夜的夜袭没有得手,他心安地长出了一口气。但他却发现一直紧跟在车舆一侧的韩晋没有出现,这让他本已安定的心又提了起来。
带着疑问与不安,樊纲纵马上前,靠近了跟在车舆旁的刘二牛,口中轻声问道:“二牛兄弟,怎么不见韩将军,莫非昨夜将军有了闪失?”
刘二牛满面愁云地低声回道:“樊大哥,我家韩将军昨夜与逆贼激战,为了护驾伤了身子,虽说性命无碍,但终究是伤势过重无法继续前行。故此,陛下让他留在石境村休养,过些时日自行回京。”
樊纲闻言,面露焦急之色道:“这可如何是好?到临梓城路途尚远,没有韩将军坐镇护驾怎么行呀?”
刘二牛偷望了一眼已经有些距离的车舆,低声叹气道:“说的也是,可陛下执意前行,咱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呀,只能是咱们兄弟几个一起齐心护驾了,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呗。”
樊纲咂了咂舌,亦是叹气道:“二牛兄弟说的也是,既然韩将军不在,这等重任自是落在咱们兄弟身上。”说到这,樊纲向前望了望,又问道:“哎,二牛兄弟,怎么静王妃不在马上?莫非她也受伤了?”
刘二牛点头道:“可不是嘛,静王妃为皇后挡了一剑,伤在了脊背,无法骑马,坐在另一辆马车中。昨夜她身边的女侍卫死了半数,王妃应是正伤心着呢。”
樊纲长叹了一声,继而咬牙切齿道:“这群逆贼,若是让我出手,定要活剐了他们。”
刘二牛吐了一口气,口中说道:“那些人一个没剩下,都让兄弟们杀死了。”说着,二牛将身子在马上靠向了樊纲,继续说道:“樊大哥,你知道吗?那个老汉竟是别人假扮的,好悬伤了陛下,要不是弟兄们手急眼快斩杀了他,咱们这些人就等着诛九族吧。”
樊纲吃惊道:“什么?假扮的?查出是谁了吗?有交代出幕后之人了吗?”
刘二牛一撇嘴,遗憾地说道:“都说了手急眼快,还没等他动手,咱们的人就将他劈死了,还上哪里问去呀。”
樊纲惋惜道:“虽说如此,但还是可惜了。否则,或许能问出些什么呢。”
刘二牛没有作答,也是略有惋惜地点了点头。樊纲觉得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冲着刘二牛拱了拱手,拨转马头回到了骁骑营的队伍中。
长长的马队前行,最前的武威军已然缓缓地转过了弯路,踏上了山体另一侧的官道。
望着即将在视野中消失的武威军,樊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比邻山的山势不高,实属丘陵,但其山体绵长,阻挡了北向的路途。故此,凡是车马北行,都要在比邻山西的伏牛脚官道处绕行。
虽说车舆在比邻山的山中无法行进,但因其山势较缓,还是有些小路适合骑马慢行,即便是速度慢了一些,可路程上却比绕路而行近了大半。
此刻,康睿及柳皇后一行人正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帝后二人共乘一匹战马,韩晋则在马头前牵引着缰绳,小心翼翼地寻路前行。静王妃雅若也骑在马背上,一名女兵为其执缰探路。雅若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由于山路颠簸,扯动了伤处,点点的殷红又从软甲内渗出,浸染了衣衫。
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各有十几名披甲的军卒护卫,军卒皆是一手持刀,一手牵着马缰绳。虽然脚下的山路不平,行进不易,但每名军卒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眼睛不时地四下张望着。
走了一会,坐在马背上的康睿向韩晋问道:“韩晋,你安排的人藏身在何处?”
韩晋听到皇帝问话,赶忙停下了脚步,握紧手中的缰绳,转身回道:“陛下,快到了,翻过这个山头就能寻到他们了,他们此刻应该在山阳的半腰处。”
康睿身前坐的是皇后柳梓嫣,此刻的她并没有听到身边君臣的对话,也不想知道君臣口中的他们是谁。因为,她的心念并不在那里。
柳皇后自昨夜遇刺起,便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因为何事陛下不与大队人马同行,偏偏要走这难行的山路,但她没有开口问询,心中也没有一丝担忧与怨念。
从昨日抵达石境村,皇帝康睿就牵着自己的手,有事发生后,皇帝更是不让自己离开他半步,柳皇后对这种感觉是喜欢极了的。
此刻,一马同乘下,康睿的手又一直紧揽在自己的腰腹处,不曾放开过,尤其是康睿喘息与说话时,那微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耳鬓处,更让柳皇后觉得万分地惬意与甜蜜。
柳皇后喜欢这样的康睿,也喜欢当下的自己。
因为,现在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令人尊崇的后宫之主,而康睿也不再是那个言威气盛,高高在上的天子。
此时的自己与康睿犹如那寻常百姓中的相亲男女,普通家户中的恩爱夫妇,所有的情深都出于彼此之间,所有的意浓都归属于彼此两人。这是柳梓嫣一直想要的,也是她心中一直所向往的。现在,她得到了想要的,也实现了曾经向往的。
心有所想,显于其面,柳皇后因心中思情,身子有些发烫,脸上些微地起了潮红,净额处有了淡淡的汗液。
靖德帝康睿正与韩晋问话,不经意地侧目,注意到了柳皇后脸色的变化,他关心地问道:“梓嫣,是不是乏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说着,康睿抬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柳皇后的额头。
康睿的话让柳皇后收回了心念,但脸却更红了些,她略带羞涩地说道:“没事的,许是阳光太盛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康睿抬头望了望天上,伸出右臂,将衣袖挡在了柳皇后的头顶。衣袖之下,柳皇后的嘴紧抿着,但甜蜜的笑容却洋溢在了她的眉眼间。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不知不觉中已经翻过了山头,半腰处一片茂密的树林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康睿立于马上,举目望去,树林中茂盛的枝叶连成了一片,遮挡了下望的视线。
这时,一名前行探路的军校引领着两人自密林处飞速地向上跑来。只见那两人身形魁梧,身着青色铠甲,两把长柄朔刀分别提在他们二人的手中。
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康睿识得青甲朔刀,他知道这便应是韩晋安排在此的军卒。
那两人急奔到康睿的马前,与手握缰绳的韩晋对视了一眼后,即刻跪伏在地,口中说道:“草民耿彪,草民秦方义叩见陛下。”
听到这两个名字,康睿先是一愣,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韩晋,又回过头略有迟疑地说道:“耿彪?秦方义?你们两人将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这两个名字康睿是知晓的,这两个人康睿也是识得的,当年康睿为怀王镇守北境时,这两个人便是徐镇翊的近卫,耿彪更是徐镇翊的近卫营领兵。那个时候,康睿与徐镇翊一同领兵作战,与这些人也算是生里来死离去,虽不能说什么交情,但这血染的情谊还是有的。正因如此,康睿对他们有着极深的印象。
耿彪与秦方义闻言,赶忙抬起头来,两人的神色激动不已,脸上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康睿望了望眼前的二人,口中说道:“韩晋,扶他们起来,近前与朕说话。”
韩晋听闻,赶忙将手中的马缰交与身旁的军校,上前将跪地的耿彪与秦方义扶起。
耿彪在前,秦方义居侧,两人站在了康睿的马前,耿彪躬身说道:“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还是当年那神武之威,就是好像消瘦了许多,陛下要保重身子呀。”说着,耿彪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此刻,耿彪与秦方义的情感是真实的,他们的确激动于见到天子见到靖德帝康睿,见到曾经与自己一起在沙场上拼过命的怀王。老徐将军已经不在了,见到了曾经的怀王,耿彪和秦方义觉得就像回到了过去,见到了老徐将军。
康睿的心中也有些激动,他许久没有见到过云州平阳的老人了,那些曾经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尤其是一同杀过的敌的更是少之又少。
康睿扶了一把柳皇后,让其坐稳后,自己一翻身跃下马来,走到了耿彪的身前,伸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又抬腿踢了秦方义一脚,随后大笑了起来。
笑罢,康睿看着耿彪与秦方义说道:“你们两个家伙还是老样子,这身甲胄比咱们当年可精神不少呀,穿着朕的云州军青甲就不能说自己是草民,否则就不准披甲提刀。”
不等耿彪回答,秦方义抢先说道:“陛下说的极是,末将就说要称臣子的,就老耿说没了军籍就是草民,不能再称臣了。三公子都说了,咱们虽弃军从商,但骨子里还是云州军,还是陛下召之即来的兵,这个是无法改变的。”
康睿听了秦方义的一番话,大笑着又踢了他一脚,笑道:“当年的近卫营里就你能说,现在还是这个德行,不过你说的话朕爱听,徐子墨说的没错,不论什么时候,你们都是朕的兵。”
又闲谈了一会儿,康睿向山腰处望了望,向耿彪问道:“耿彪,你就是韩晋找来的人?”
耿彪抱拳执礼道:“回陛下,末将的确是小韩将军安排来的。前段时间,抚远侯命末将护送辅国公右相周博玄前往安平征粮,事毕之后,末将于前几日又护着右相返回,将周相悄悄地送回了京都,随后便领人在此守候,等待陛下。”
康睿点了点头,说道:“嗯,徐子墨做的不错,想得也是周全,耿彪,你带了多少人?”
听到康睿问话,耿彪应声答道:“回陛下,末将此次调了了七百名广云昌的人,小韩将军又从并州借调了一千三百名并州府军,总计两千人。”
始终站在一旁的韩晋接过话道:“陛下,因北境一战,并州兵力损失较大,导致战力不足,因此云州抽调了大量的辅兵前往补充,这一千三百名府军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康睿点头道:“朕知晓这个事情,朕命楚风烈任并州将军时,他上的奏折中说了此事。”
说到此处,康睿又向下望了望,问道:“韩晋,徐子墨觉得这些兵力就够了吗?”
韩晋点头道:“陛下,应是足矣。自陛下昭告要北巡之日起,大将军就一直命人巡查途径路线的兵力调动,直到现在也没有哪支军队有何异常。因此,大将军担心随行的军卒中会有人生变。”
康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又转头问向耿彪道:“既然你们提前来此,可有什么发现?”
耿彪点头道:“是有发现的,陛下。”说着,他转身指向对面叠云岭处,继续道:“那里,大约有三四百人一直躲在青山寨中。”
康睿闻言,迟疑地问道:“徐清砚不是将青山寨剿灭了吗?怎么还有人盘踞在那里?”
耿彪回道:“末将探查过了,那些人并非是盘踞于此的山贼,就是为了某件事情暂留在那里的。”
康睿冷笑道:“也不是什么某件事情,就是冲着朕来的,区区几百人也想弑君,真是自不量力。”
韩晋接话道:“请陛下恕罪,末将之所以没有让耿彪提前灭了那些人,就是想看看贼人犯乱之时,随行大军中到底是何人会策应,届时一并将其铲除。”
康睿收了怒意,笑道:“朕明白你的想法,不早些除掉这一祸患,北巡之途就别想太平了。”
话未说完,康睿转身望了一眼身后坐于马上的柳皇后,冲其笑了一下,继而转回头,略有低声道:“京里那边,朕还是有些担心。”
韩晋亦是低声道:“陛下,您无需担心,周相已然返京,有太子殿下坐镇,静王值守,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既然临行前陛下都做好了安排,太子殿下与静王都会依计行事的。”
康睿点了点头,继而有些自嘲地说道:“耿彪,秦方义,朕是不是有些老了,做事竟也有了顾虑,朕是担心静王书生气重了些,怕他做起事来不够狠绝。”八壹中文網
秦方义笑着接话道:“我的陛下,你才不老呢?现在给你一把朔刀,您照样会像当初一样,驰骋于疆场之上,杀敌于乱军之中。”
见耿彪一双虎目直直地瞪来,秦方义挪离了一下身子,继续说道:“陛下,您可别担心静王爷有什么书生气,要末将看来,静王爷的书生气那是不发怒的时候,要真是拼了命之时,静王那也是杀神一个,和陛下当初一般无二。临梓城一战,咱们北境谁不知道静王爷的威风。”
耿彪见秦方义口中的话有些粗糙,怕其犯了忌讳,赶忙沉声说道:“老二,不要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随即,他又冲着康睿躬身道:“陛下,秦方义一直如此,口无遮拦,望陛下恕罪。”
康睿笑着摆了摆手,口中道:“你们也无须过于拘束,当年在朕的面前你们几个也不是没有胡闹过,秦方义什么性子,朕还是知道的。他说的没错,静王是朕的儿子,该是有血性的。”
耿彪将皇帝没有怪罪之意,放心地应道:“静王确实仁义,果敢,当时临梓城被困那么多天,守城的人本就不足,他还派兵出城援救被围攻的云骧将军。到最后,守城的将士就剩下千余人了,静王也没有退后半步,一直在城墙上拼杀至援兵来到。时至今日,咱们北境的人谈及此事,也都是敬佩之极呀。”
说到这,耿彪望了一眼康睿身后,继续道:“哦,对了,陛下,您的儿媳,静王妃也是一个有胆识,重情义,敢拼杀的奇女子。那时,雅若姑娘一直守在静王的身边,与王爷一同杀敌,她身上受的伤呀,就是我老耿见了,也是心颤呀。”
康睿听着耿彪口中的话,也将目光望向了静王妃雅若,口中赞叹道:“是个不错的孩子,不多言不多语,识得大体。华儿的眼光不错,会识人。”
君臣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便一同向山坡的密林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