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十二月的北京城路边积雪堆地很厚。
清晨拂晓,刚过宵禁,卖了二十多年馄饨的何大友挑着扁担来到了西市,在一处叉口放下了肩上的扁担。
他的扁担明显要比一般的样式要厚上许多,也大了一圈,甚至在肩上还专门垫了一块粗布作为缓冲。
尽管如此沉重,何大有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反而适应了这个重量。
在何大有小心放下了扁担后,开始熟练地支棱起自己的馄饨摊子。
他的扁担设计精妙,在收起状态下两头就是个棱角分明的木盒子,而展开之后通过内部各种伸缩的构建,竟然能支棱起一处不小的馄饨铺子。
一头是炉灶,带着一个小风箱,另一头是一个三层小柜,里面分门别类放着馄饨皮与肉馅,碗筷和抹布和皂角。
何大有紧挨着摆好了炉灶和小柜后,将原本用来肩挑的木条平插在了上面连成了整体,而后扣动了上面的机关,木板随即前后铺展开来,厚度变为原来的三分之一,而面积却宽了五倍成了一块平台。
随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根细木板,插进了木台面上的环形凹槽之中,作为内外区隔。
外侧作为餐桌供顾客堂食,内侧作为厨板方便现包馄饨。
当把摊子支棱起来后,何大有便从炉灶里拿出了一个拼装水桶,走到西市的水井处打了几桶清水倒进准备了底料的汤锅中,开始准备一天的生意。
一刻钟后,汤水煮沸,当清晨的日光刚洒满西市大街的时候,第一碗菜肉馄饨便已经出锅了。
他小心地把刚出锅的馄饨放在木板上,从柜子抽屉里拿出用丝绸包裹的筷子调羹,放在旁边,又从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摆放在了热气腾腾汤碗后面。
如此精心的设计和对待,显然不是为了招待普通顾客。
就好像约定好的一般,过了几分钟,何大有笑着迎来了自己第一个顾客,也是这个馄饨摊子的发明者,自己的大恩人——老徐。
何大有并不知道老徐的真名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而对方也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只是给了何大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吃食,让他去实验。
何大有原本的馄饨摊不是这样的,他原本的铺子并不是流动的,由于地段被勋戚们看上了,便被强占了去。
那时候何大有走投无路,连准备说的婚事也因这事被退了。
而当他准备把自己卖到勋戚家当佃户的时候,大户们甚至嫌弃何大有不会干农活,硬是不愿意收他,以至于他在北京街头流浪了几个月,以讨饭卫生,直到他遇到了这个老徐,或者说他要饭要到了老徐的府上。
老徐身上的衣服不算很好,但也还干净,他每天早上都会来到这里吃馄饨,有时候还要打包生馄饨回去。
何大有恭敬地将老徐招呼到了位子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苦麦茶,笑着拱了拱手。
“恩公,今天是荠菜鲜肉馅的,是昨晚宵禁前刚到的荠菜,新鲜着呢。”
老徐今年刚到六十岁,却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半白的山羊胡须在晨风中微微飘荡,他听了何大有的介绍,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面汤。
热汤进胃,瞬间驱走了一身的寒气,老徐舒坦的长吁口气,感慨了一声。
“荠菜很鲜,却是还要加上这个。”
说着他拿起了汤碗前一个装满了辣椒粉的小瓷瓶,往面汤里撒了几下,又掀开了一个小碗,用小勺子舀了一口里面的辣油放进了汤碗,一时间清汤变成了鲜辣的红汤。
见到此景的何大有连忙说道:
“恩公,那玩意可辣,您得悠着些,小心肠胃呀。”
何大有不禁有些担忧,这个老汉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这瓶辣粉。
他根据老徐带来的这些辣椒制成了这些调料,自己只尝了半口便辣的想要跳进护城河里。
却见老徐又喝了一口加了辣粉的汤,瞬间脸颊涌上了一片红,嘴唇间呼出了一口热气,随即开怀大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
何大有恭敬地给老徐递上了一杯薄荷水,担忧地说:“恩公,你一次加太多了,可要小心肠胃呀。”
“无妨!这天气,喝这个正好去去邪气,何大,今天可准备了烤薯?”
“给您备着呢,正好一大一小两个,也方便您打包。”
说着何大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叶包放在了老徐面前,里面是两个烤红薯,小心地帮他把小的那个切开,撒上了白糖。大的用油纸包好,放在一边。
这个红薯是老徐从南方带来的,他特意给何大在城外包了一亩地尝试种植,如今这是第二批结成的根茎,比起第一批要大了不少。
老徐拿起勺子在红薯上挖了一块送进了嘴里,满意地闭眼沉醉了片刻后,他笑着看向在面前熟练地包着馄饨的何大有:“何大,生意可还能维持下去,税金可能交齐?”
“多亏了恩公,咱这馄饨铺子生意顶好,税金虽然重了些,但也能过活。”
老徐给何大有的这些东西,在北京城算得上独一份,自然吸引了不少食客的光顾,甚至有些官员勋戚也差遣下人来购买他的馄饨,当然主要是为了他的那些调料。
“可想着娶个女子,传宗接代?”
“娶妻?呵呵,咱没那命,不敢想,不敢想。”
何大咧嘴笑了笑,不住地摆了摆手。
老徐沉默了片刻,问道:
“怎么,你如今能在京城谋生,如何不能传宗接代?我看你每天生意还算不错,想必也存了些银子吧?”
“托恩公的福,咱税金和租金勉强能够维持,但若是要买房娶妻,对咱这种外来人却还是要再攒个几十年老本。”
“怎么?如此好的生意,也只是勉强维持吗?”
老徐不禁问道,以他的推测,何大有每天生意很好,只要一年左右就能够存一笔在北京安身立命的银子了。
“托恩公的福,咱现在赚的钱也不过是正好对付朝廷的加派和原本的税金罢了,您知道的这里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小的上个月的房租又涨了三十文,又要打点巡城的差役,哪里还能想别的事情呀。”
“恩。。。”
老徐沉思了片刻,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自从看到了那些传教士的带来的东西后,便想着能够将那些东西在大明推而广之,无论是玉米红薯,还是火枪大炮。
而这几年除了大炮和火枪外,其余的推广却一直阻力重重,更不用说那些西洋的书籍了。
尽管有几个至交好友和自己一起研习,甚至和那个很会说中文的西洋传教士一起翻译了一部分著作,但却始终都是在一个小圈子里,被主流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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