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田收到人生中的第二份压岁钱是来自冲矢昴的。
“……”
这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了吗?
鹤田眨眨眼睛,晶莹透亮的眼瞳更多添了几分无辜,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冲矢昴抬手将他衣服后面的帽子扣了下来,视线乍然被阻挡,他只感觉有人在拉着自己往前走。
“放开。”鹤田用力挣扎了几下,可越是挣扎,冲矢昴手下的力气就下的越重,如钢筋铁骨一般,箍的他生疼,“我自己会走。”
“抱歉抱歉,”冲矢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愧疚的意思,“但是不这样的话,你根本就不会跟我一起走的吧?”
被直戳中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鹤田沉默了下去,他慢慢摘下了帽子,从背后打量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相似的背影,不同的身份。
可无论是哪一种样子,他都只觉得碍眼。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家伙好好相处,可如果那是宫野明美的期望,那么他会做好伪装。
跟随着乌泱泱的人群进入神社,在庙殿里,接过自己的那张白色的纸条,鹤田看都没看的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的未来不需要一张纸条的影响。
“哦呀?鹤田先生不想看看未来一年会发生什么事吗?”冲矢昴气定神闲的将自己纸条收好,侧了侧身子,一把拉住了差点被人群冲散的鹤田,“新年人多,走散了可就不好了。”
人声吵闹,鹤田不由得提高了些音量:“我不想看,还有,走散了,不是还有,电话吗?”
冲矢昴笑笑:“我记得我好像还在你的黑名单里。”
鹤田张了张嘴:“……我忘了。”
“那记得把我放出来。”
“好的。”
让你继续待在里面。
鹤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格兰。
擦肩而过的瞬间,对上那双不算熟悉的蓝灰色的眼睛,他想到了那个即便是在枪口下,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恐惧和动摇的男人。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坚毅。
男人似乎也认出了他来,错愕了片刻后,他向着鹤田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心领神会。
在神社前的水池边净过手,往带木格的善款箱里仍了点零钱,摇了摇拜殿前挂着的粗麻绳,鹤田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拍了拍手,合十祈祷。
他的内心一片空白,人声鼎沸中,所有人都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淡去,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年快乐。”伊吹看上去和平时似乎有什么不同,“早就想对你这么说了。”
二十年如一日,新年对于他们来说,一直都是鹤田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他们默契的对此闭口不谈,可总有些特定的时候,伊吹也希望他能过的好一点。
他也不是个贪心的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新的一年啊……”伊吹的视线转向远方,似乎是轻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愿望的话,那就换我来吧?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不能浪费了啊。”
“无所谓。”鹤田摊摊手,给他让出来了一个位置。
“那么我就许……”
伊吹用手指点点嘴角,略思索了一下就拿定了主意。
“好了?”鹤田抱着手臂看着他,“这么快?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伊吹冲他眨了眨眼,看上去轻飘飘的推了他一把,“冲矢先生还在等着你呢。”
漫长的时间仿佛被压缩在了一起,鹤田猛地回过神来,耳边是冲矢昴略带担忧的呼喊,他有些迟钝的应了一声。
“……什么?”
“没什么……”冲矢昴停顿了一下,镜片反射出凌厉的寒光,只不过转瞬而过,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和的样子,“要不要换个地方透透气?看上去你好像有点缺氧的样子。”
“啊……嗯。”
在他也没看到的地方,伊吹正抄着兜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垂下来的眼眸带着和鹤田一模一样的锋芒,靠着树站立了片刻,他在口袋里拿出了那张从没被人看过的纸条。
一片空白。
伊吹皱了皱眉,按理说神社应该不会搞出这种低级的失误才对,还是说……
他将空白的纸条重新收好,一阵寒风吹过,树下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神社的后山上是唯一人还算少的地方,鹤田深吸了口气,带着寒意的冷风灌进了他的身体,刺激的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没事吧?”冲矢昴递给他一瓶纯净水,自己倒拿着罐咖啡喝了起来。
“没事,咳咳……”鹤田转头掩着嘴又咳了两下,“一会儿就好。”
两人一时无言,鹤田有点不安的悄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自进入后山的那一刻起,一股莫名的念头叫嚣着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多年养成的直觉一般不会出错,大概率他现在已经被盯上了。
随着后山视野的逐渐清晰,那种被野兽注视着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大脑飞速转动起来,除了组织以外,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难道说……
琴酒或者朗姆打算现在动手了?
可是为什么?
他想不到理由。
身体无意识的迈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在踏上某一层台阶的时候,视野骤然明朗,他转过头去,看到城市在他的脚下展现它的全貌。
“鹤田!趴下!”
身后传来了冲矢昴的声音,心中警铃瞬间大作,那股危险来临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在那一瞬间,时间都仿佛放慢了速度,他甚至都能看清那颗子弹划破空气,尖端直冲他的眼睛。
要死了吗?
鹤田只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流,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身后冲矢昴离他还有段距离,而子弹已经近在咫尺。
圆柏会照顾好菲利的吧?
希望他们能少拌点嘴,记得照顾好金鱼和他窗台上的绿植。
像圆柏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会猜到他保险箱上的密码的。
幸好他早先一步把里面文件的内容给更改了……
只是有点可惜。
他还没有好好的告别过。
鹤田没有闭上眼睛,哪怕是要面对死亡,他也要亲眼见证这世界的最后一刻。
没有预想中的血液四溅,在子弹接触到他身体的前一刻,一个巨大的黑色法阵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吞噬了对他的致命一击。
冲矢昴猛地把他给扑倒在了台阶上,后背和坚硬的石块来了个实打实的亲密接触,疼得鹤田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没被子弹爆头,倒是先被这家伙给摔的够呛。
“你能……起来了吗?”鹤田揉了揉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拨了拨冲矢昴的脑袋,“你太沉了……”
“抱歉……”冲矢昴睁开了一直微眯的双眼,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毫无掩饰的紧盯着他,“你没事吧?”
鹤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劫后余生:“没事……”
就是腰疼的厉害。
冲矢昴猫着腰,长臂揽起鹤田往台阶上一带,粗壮的树干将他们的身形完全遮住,至少就目前来讲,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不会再向他们开出第二枪。
“你刚才……”冲矢昴组织了下语言,一直坚信无神论的他此刻也有些动摇,“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鹤田如实回答,他的神经依旧紧绷,收缩的瞳孔在微微颤抖,“那是什么……魔法?”
他一下子想到了大阪车站的小姑娘,旅馆内突然消失的女高中生,以及一直被他忽略掉的,手腕上的黑色五芒星印记。
“魔法?”鹤田的话提醒了他,冲矢昴抓起他的手腕,上面的印记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大阪事件里涉及到的病人,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极端宗教组织,不久前他们从昏迷中陆续苏醒,过两天就要庭审了。”
鹤田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是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有种感觉而已……疼吗?”冲矢昴抓起鹤田的另一只手翻开,遍布伤疤和茧子的粗糙手掌又添新伤,此刻正有细小的血珠在向外不断渗出。
“只是擦伤,”鹤田满不在意的拂去了伤口上的尘土和沙石,接过冲矢昴递来的纸巾随手擦了擦血迹,“跟差点死掉,比起来,不算什么。”
那种轻松谈论起的口气像根针一样,狠狠刺进了冲矢昴的胸口,曾经他那么多次的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鹤田是不是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再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面对他的?
“鹤……”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眼见着鹤田突然紧捂着嘴,剧烈的咳了起来,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胸口,几乎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台阶上。
“鹤田先生?鹤田!”
他分明看到有血液透过指缝流了出来。
嗓子是突然痒起来的,鹤田原以为只是像平时一样,咳两声就能给压下去,可口腔中却逐渐弥漫开了一股浓浓的铁锈的腥味,不是手掌上伤口带来的,是他自己咳出来的。
他看到了滴落在石阶上的点点猩红,艳丽的颜色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
冲矢昴在他的耳边喊着他的名字,他缓慢的转过头去,在那双眼睛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满嘴鲜血的样子。
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安静下来,他眼前的画面在逐渐变黑,然后一切在他眼中消失。
有人悄悄对他说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