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癌不会遗传，但起肺癌患者家人爆发疾病的概率要高于一般人。
这是世良圆柏一直刻意回避着的事实。
“咳咳……咳……”
偶尔他起夜的时候，总会听到阳台上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猫着腰走近一看才知道是鹤田。
“吓死我了……”世良圆柏揉揉眼睛，勉强看清了鹤田的身形，“原来是你啊阿夜，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装作没有听到鹤田咳嗽的样子，也没有提起空气中残留着的烟草的味道，这一刻，他只当自己是个关心弟弟的普通哥哥，唯一考虑到的只是为什么自己弟弟大半夜还没有乖乖睡觉。
“……睡不着。”一阵寒风吹过，鹤田缩了缩脖子，“总感觉，还在做梦。”
好的不够真实。
“哈欠……是不是做梦，实验一下不就好了吗？”世良圆柏被风吹的也清醒了一些，他没怎么用力的掐了鹤田一把，“疼吗？”
鹤田冷不定的后退了一步：“嘶——疼。”
“那就不是做梦，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天亮还有差不多四个小时，还能再睡一觉，要是白天我再看见你喝那么多咖啡的话……”
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剩下的存货全部倒掉。
“知道了。”
还没等他说完，鹤田就已经率先进了客厅，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卧室。
“哥最近好像咳的比以前还要厉害……圆柏哥，你有办法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吗？”八壹中文網
不久前，他跟菲利讨论过的话题在此刻浮上他的脑海。
医院啊……
阿夜好像很讨厌那种地方来着。
他也一样。
不过等过完新年，保险起见，他还是找个理由带他一起去好了。
好容易安抚了世良真纯的情绪，世良圆柏拉着被迫一起的菲利跟在女孩子们的后面，来神社参拜的人数太多，从嘈杂的声音中，他隐约听到后山那边好像出了点什么事。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胸口猛的痛了一下，他听到菲利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圆柏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哥啊？”
“啊……他有跟你打过电话吗？”世良圆柏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无信号”让他心中的恐慌又加剧了一层，“你也没信号吗？”
菲利举起手机晃了晃：“没有，可能人太多了吧。”
见世良圆柏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他犹豫的问道：“要不我还是跟毛利同学她们说一声好了，我们先走吧？”
听说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向来准的离谱，不知道世良圆柏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
哥出事了？！
“没事没事，”世良圆柏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虑，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一起影响了菲利，“你先跟真纯她们一起，我去外面打个电话，记得回去的路上买好今天的食材，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会联系你的。”
没等听到菲利的回答，世良圆柏已经等不及拨开人群，去到手机能收到信号的空旷地带，果然不出他所料，稍微等了几分钟之后，来自冲矢昴的好几条未接电话的提示都纷纷弹了出来。
冲矢昴？
怎么会是他？
平时没有什么紧急事件的话，他们之间都很少联络的。
没怎么细想，他把电话回拨了过去，在愈发清晰的心跳声中，他听到了电话被接通的声音。
“喂……”
……
“……病人已经发展到四期，癌细胞已经在体内扩散，发现的时候太晚了……”
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的感觉，世良圆柏僵在原地，连向前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都好像在没命的奔跑中被压榨干净，他眼见着那个头发花白的医生对着冲矢昴说了些什么，可耳鸣的厉害，后面的话他什么都听不到。
目送着医生走远，他看着冲矢昴在向自己走近，那张温文儒雅的脸上眉头紧锁，几次张口，都没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是阿夜吗？”
他听到自己声音颤抖的厉害。
冲矢昴点点头。
“他怎么了？”
冲矢昴一时语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指尖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好像还带着点温度，他慢慢握拳，手心粘腻又滚烫。
“什么癌细胞？什么四期？”
世良圆柏死死地抓住冲矢昴的肩膀，见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世良圆柏只觉得眼眶酸涩的难受：“你别不说话啊……”
“鹤田他……突然咳血了，”冲矢昴伸手抓住世良圆柏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当作支撑点，“送到医院诊断后说是……肺癌晚期……”
作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世良圆柏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二十年如一日的相处中，他自然了解这孩子对于那个早夭弟弟的执念。
也正因为太了解了，他才更加清楚，这个噩耗对于世良圆柏来说有多么残忍。
好像命运给这对兄弟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当得知鹤田就是世良圆柏执念已久的兄弟的时候，除了对于鹤田本身的歉意之外，他还多了一层对于世良圆柏的愧疚和后怕。
他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他和世良圆柏的羁绊。
“骗人的吧……”世良圆柏拍开冲矢昴的手后退几步，勉强咧开了嘴笑出了声，“愚人节还早着呢，你没必要这么骗我……”
“一点都不好笑，你清楚我在说什么。”冲矢昴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呼上了他的后脑勺，眉头锁的更加厉害，哪怕再怎么残忍，世良圆柏也得去面对现实，“鹤田生病了，和你们母亲一样的病，听明白了吗？”
“我听见了！”
世良圆柏突然高吼一声，转而又好像没了什么力气，近乎自虐般喃喃自语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可我能怎么办啊……”
“阿夜他才……他才二十六岁……”
“他还这么年轻……”
“他怎么会……怎么会……”
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吃过热乎乎的荞麦面后窝在一起看完了红白歌会，听着钟声许诺三月份的时候一起去赏樱野餐。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
快到让他怀疑那都是上个世纪发生的故事。
后面的一切世良圆柏都感觉浑浑噩噩的，他不知道冲矢昴找了什么样的理由瞒住了鹤田生病的消息，菲利打来电话的时候也只是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回家，听上去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什么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鹤田还在icu里没能出来，听医生说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转到普通病房，世良圆柏没法在医院里过夜，他只好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干坐了一夜。
在盯着夜空愣神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些个无数次失眠的夜晚里，鹤田是不是也是这样等着天亮的？
真是……
枯燥又无聊啊……
转到普通病房的鹤田依旧在昏迷，世良圆柏坐在他的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的指甲，看着他好像只是睡着的安稳样子，再看着插在他身上那些格外刺眼的管子，世良圆柏猛地站起身出去透了透气。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他这么告诫自己。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轻易就会被揭穿的谎言。
可他只能这么骗骗自己。
在外面打转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将情绪全都压了下去，他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的按下了门把手。
“……阿夜？！”
鹤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正坐靠在病床上，转头看向窗户外面。
一只淡黄色的鸟儿也正看着他。
外面阳光正好，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芒正透过这扇窗户，将温暖洒向整间病房。
“早上好？”鹤田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沙哑，跟他平时低沉好听的声线完全不一样，“发生，什么了吗？”
世良圆柏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一下子就崩不住了，他低着头，磨磨蹭蹭的挪到病床边，拿着削苹果这种莫名其妙的借口把鹤田的问题给挡了回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的肺有点小毛病，早跟你说了让你少抽点烟，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直接进医院了吧？没点教训你是一点都不肯听话……”
鹤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接过削好的苹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世良圆柏的碎碎念，时不时的再附和两声。
终于一个苹果被慢慢的削完，鹤田突然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什么？”世良圆柏拿起一个新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还，能活多久？”
“熊孩子胡说什么呢？睡了一觉脑子也不好使了吗？”世良圆柏撇撇嘴，好像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一样，满不在乎的说道，“你能长命百岁，日子还长着呢。”
“是吗……”鹤田又转头看向窗外，那只鸟忽然扑扇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你还真是，不会说谎。”
“没什么的，人，总是会死的。”
我只是早了那么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