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就是平平无奇的一首绝句。
但荀之敏竟然将其放在这七字顶针诗之后,又岂会是如此简单?
李北牧前后扫了几遍,立马看出了这首诗中的门道。
一旁一直观战的董开明也轻咦了一声,“竟是首回文。”
“古富明,这首回文诗是你写的?”
身材颇为高大的书生立马起身,朝身旁的监院弯腰行礼,说道:“回禀先生,这首诗并非学生所做,学生只是代为通传,真正作诗的人是荀之敏。”
董开明轻轻颔首,又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不错。”
说着他又看了眼沉思的李北牧,眼中的喜悦与满足,愈发明显,能在一众学子之中看到如此精彩的对诗,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李北牧却还在品味着这首回文诗。
这回文诗,正着读是一首,倒着读也是一首。
而这首绝句倒着读,便成了这样的一首诗歌:
“藏霞有岁岁轮环,久永枫方圆阔宽。
霜绩伟红丹染叶,乡新入得景佳观。”
这种写法,对于写诗之人技法与炼字上的实力,要求极高,而荀之敏年纪轻轻,既然就能靠真本事写出这样的诗歌。
这要没有自己……今天这诗会,还真是他独占鳌头了。
但可惜,没有如果。
自己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必定是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文书,把这首回文诗也传抄下去。”
“稍等片刻,将我这两首一并传抄了吧。”
董开明话音刚落,李北牧就接了上去。
说着也没迟疑,提笔便开始写就。
“南渊,你……你这就对出来了?”
瞧见他这反应,董开明试探性地问道。
“嗯。”
李北牧头也不抬,手上写字不断。
而站在旁边,充当传声筒的古富明则是瞠目结舌。
真就有人,写诗如喝水?
眼睁睁看着自己递过去一首回文诗,对方只是迟疑了几个呼吸时间,便对出来了。
不,不仅对出来了,甚至还将下一轮的对诗都写了出来。
这……应该是他事先准备的吧?
不然哪能有这般实力?
李北牧挥手间写就两首诗歌,随后双手捻起纸张,轻轻一吹,这才翻转过来,放在了董开明和古富明面前。
两人低头看去。
第一首便是李北牧给出的答复诗,这是一首描写夜景的诗歌。
“空山冷色夜阑珊,小径幽深更月寒。
盅酒倾情伤影瘦,梦乡一醉得心安。”
同样是一首绝句,其倒过来也是一首新的绝句。
这与荀之敏给出的对诗,可谓是交相辉映,贴切地不能再贴切了。
但这只是一首答复诗。
下面那首,才是李北牧给出的新一轮对诗。
两人匆忙扫去。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
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
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思妻诗。
一首用来怀念妻子的七律,感情酝酿婉转,其悲伤与思念,直入肺腑。
两人看着,一时间都呆滞在了原地。
可几个呼吸之后,董开明反应过来,这可是对诗台上,李北牧岂会给出一首寻常的思妻诗?
沉吟片刻。
他如遭雷击,直直地站在了原地。
这……
这也是首回文。
更绝的是……这首回文诗翻转过来,竟成了一首意味丝毫不差的……思夫诗。
“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
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阻路途。
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虚。
知心几见曾来往,水隔山遥望眼枯。”
这要是单独一首还好,可这放在一首回文诗里,思夫念妻具在其中,立马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境。
立马将这首原本就品阶极高的诗歌,再度拔升了几个品阶!
直到此时。
古富明才品味出这首诗歌中的韵味。
猛地抬起头,看向那若无其事般,倚靠在椅子上的李北牧。
古富明深呼吸一口,朝其深深作揖。
“诗词一道,吾等难以望李兄项背。”
这就摆明了承认自己不如李北牧远矣。
见此情形,见此大礼,李北牧也不好再靠在椅子上装大爷,只好起身,笑着回了一礼。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下也只是会些小道而已,古兄不必妄自菲薄。”
“李兄客气了,不行就是不行,在下这就将这首诗带下去给荀兄……看他能不能有所高作。”
几人说话其间。
一旁的两名文书,已经将这两首诗歌传抄了数份。
古富明拿走了一份,其余的都交由侍者传给了别的地方。
……
山上高台。
苏牧与赵慎闲着无聊,已是开始了手谈。
与北上的许乘风那个臭棋篓子,一言不合就翻棋桌不同,苏牧那是能和赵慎杀的有来有回的存在。
两人厮杀正酣。
文书悄然递来了白纸。
“哟,等了这么久,这才有结果啊。”
苏牧笑着接过纸张,放在两人中间的棋桌上,开始翻阅。
“嗯……是一首回文诗,这荀之敏也算是颇有诗才了。”
“李北牧这小子对的也不错,很是工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上一首回文诗,也算是勉强他了。”
“咦,他这下一首回文诗……”
苏牧的声音消歇下去,眉头紧接着开始皱起。
而坐在他对面,一直把玩着白子的赵慎,也不再动弹,正襟危坐,认真地打量起了面前的白纸。
底下的一众官员,自然也察觉到了上面两位大佬神色的转变。
都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呼吸,好奇着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两人沉默许久。
最后还是赵慎一锤定音。
“从今往后,凡作回文诗,都绕不过南渊的这首思妻念夫诗了。”
苏牧赞同地点点头。
又将白纸给了旁边侍候的文书。
“传下去给他们看看。”
……
山脚。
古富明手托着那张白纸,仿佛似有万斤重。
一众学子看着他那肃穆的神色,也是下意识地压低了说话的嗓音,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准确的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那张白纸。
当他走回荀之敏面前时,也是一言不发。
只是将手中的白纸,递给了这群英诗会的会长。
荀之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接过白纸。
半晌。
荀之敏脸色一片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