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拿到手中的白纸的。
更不知道手中的白纸又是什么时候被别人拿走的。
他只知道。
当他读完李北牧给出的对诗的时候。
他好像看到了一座山,横亘在自己面前。
山下是自己和一众同窗。
山上,是背对着自己的李北牧。
可那个背对苍生的人,本该是自己啊!
谢伏心中疯狂呐喊,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只是藏在袖中的双手,拳头紧握,微微颤抖。
而随着李北牧给出的对诗,不断在一众学子书生手中传阅,安静沉默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偶有些类似唐安歌一般,不学无术,只知道买海鲜的学子,才叫嚣了几句,说写的什么垃圾玩意,便被身旁的同窗拉住。
细细解释之后,这些人脚底大拇指都已经扣出了三进三出的大别院。
山腰两侧的观景台。
苏颜凭借着身份,也拿到了对诗的诗歌。
她才学本就不低,甚至比起好多秀才,都是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当她从头到尾,将李北牧的诗歌都看完一遍时,只是默默的将诗歌叠好,收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小晚也看见了自家小姐的转变。
心中好奇。
一直看那家伙不顺眼的小姐,把他的诗歌收起来做什么呢?难道是想下次见面的时候,羞辱他一下?
而在观景台的另一边。
左瑶瑶几人也发现了底下情形的转变。
“巧颜,他,他们好像没有在说话了。”
隔得远,半山腰听不清山脚的交谈,只能根据他们的交头接耳,判断他们在说话。
而此刻,左瑶瑶他们也都发现,底下那些还没来得及上场的书院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李巧颜同样一脸担忧地看向底下的学子,因为不知道自己大哥,到底在经历着什么。
可就在这时。
左瑶瑶又激动了起来,拉着李巧颜的手腕,“快看,又有人要去对诗了。”
李巧颜急忙低头看去。
只见同样是一个青衣书生,脱离了人群,独自一人,朝着石阶走去。
而就在他走上石阶的那一刻,观景台上的视线,便被那高大的枫树和金色巨浪挡住了。
荀之敏登台了。
这个背后设局,想要让李北牧颜面扫地的幕后黑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上场了。
而他一动。
别的学子也都发现了他的动静,因而在他走出人群的那一刻,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正在给董开明说着自身才气的李北牧,忽地停了下来。
董开明跟着回头看去。
“正主来了。”
“嗯。”
董开明收敛了神情,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李北牧端起旁边刚刚送上来的茶杯,小抿了一口,随即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那缓步上来的荀之敏。
约莫三五分钟。
荀之敏不急不慢地,终于到了李北牧面前,面无表情。
两两对视,沉默半晌。
“先前是在下对李兄有所误会,给李兄造成的困扰,还望李兄海涵。”
说着他径直朝李北牧深深一揖。
起身又道:“诗词一道,吾亦不如李兄远矣,从今往后,但有李兄所在之处,荀某甘愿退避三舍。”
不是吧哥……我都准备了和你大战三百回合,这润喉的茶水都喝了,结果你就这?
就这?
还一来就认错……
无奈,别人认怂,再穷追不舍就是自己的不对了,不过……李北牧朝其微微一笑。
“荀兄严重了,也不用什么退避三舍,省得跟我欺负你一样。只要你下去当众承认这事是你做的不对就行了。”
荀之敏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见李北牧又道:“只是我觉得,这作诗之前,得先学会做人。所以希望荀兄回去之后,能好好静修几年,等着下一次的州试吧。”
“什么?!”
荀之敏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这三年一试的州试,竟让他不要去参加。
对于一个正意气风发的学子来说,要平白雪藏三年。
这三年磨去的,可不是年纪,更是一个人的意气。
“李北牧,何以至此!”
荀之敏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
李北牧毫不客气,“呵,要是我李北牧但凡才气少了那么几丝,今天坐在这的,就该换成你了。”
“做这事之前,你可得考虑过我的死活?”
李北牧冷笑道:“道已经划出来了,你愿接就接,不接的话,就轮到我坐庄了。”
“你!”
荀之敏死死地盯着他,双目之中满是怨毒与凶狠。
李北牧丝毫不惧地盯着他。
既然选择要对自己出手,怎么不能付出一点代价?
今日他要答应还好,若是不答应,那就让他尝试一下,什么叫做物理和精神双层次的打击。
“咳咳。”
“本就是文人之争,点到为止。荀之敏,你是否要对诗?是的话就对诗,不是就下去,别在这拦着别人。”
最后还是董开明出来打圆场,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荀之敏见李北牧丝毫没有松口的架势,这才重重一甩衣袖,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呵。”
李北牧毫不掩饰地朝其冷笑一声,本以为是个识时务者,没想到到底还是浅池中的鱼虾。
又等了片刻。
眼见着没人再来。
李北牧霍然起身,走到对诗台的边缘,放眼望去,底下人山人海。
可见到他走出来之后,原本嘈杂的人群,便是逐渐安静消歇了下去。
看着他们。
李北牧衣衫被秋风卷地猎猎作响,高声道:“还有谁?!”
“还有谁?!”
“还有谁?!”
山谷空旷,只剩他的声音在其间回响。
而直到声音彻底消失,也再没人敢往前一步,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只能仰望着他。
又是片刻过后。
没人上前。
李北牧转身拂袖而去,回到案桌旁,提起狼毫,便写便说道:“妙手偶得诗几首,还请代为传抄。”
说着李北牧一连写下四句诗词。
“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
香莲碧水动风凉日月长。
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红炉透炭炙寒风御隆冬。”
写就之后,他转身便朝着石阶更高处的第三关大步走去,再没人敢拦他。
李北牧越走越觉得心中有一股气,不吐不快。
也没过太多的思量。
只是脑中突兀地浮现出一首首诗歌,光影留转。
他边往山上走去,一边唱道: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走着走着又大笑道:
“须知少时曾许凌云志,自是人间第一流!”
山下走出去许远的荀之敏,远远地听到这句话,直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