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树与树的对话,影与影的交织,空气与寒流的漩涡,以及寒风与棉衣的斗争。
那片熟悉的风景与场景再次重现,古老的街道与高楼大厦的分隔,陈年的柏油路上失修的路基,路边商店橱窗上倒影出一大一小的侧影,手拿彩气球的小孩在大街上跑过……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我震惊了。
而他在看清我面容的那一刻,他沉默了。
林修德,那个在我中学时弃我和重病的母亲于不顾,带走家里所有的财产跟着小三毅然决然的私奔到天涯的男人。
而此刻,他就匍匐在我的脚边,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以一个父亲在女儿面前最卑微的姿势。
就在前一秒,他哀求齐鲁、哀求北方,哀求我们放过他。
让我想想,我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十年,还是九年?
我觉得他是我上辈子的事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就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他。
并且,是以这种可笑的方式。
南方……
他怯懦地喊出我的名字。
齐鲁诧异的望着我们,直到北方说,齐鲁,你放开他吧。
我不知道北方是怎么看出我和他之间的不同寻常的,但那个时候的我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小细节的。多年以后,当我和北方之间的关系都被揭开,我才明白过来,其实北方一直都在暴露她的真实身份,只是我却从未发觉。
当时除了让人奇怪的北方,还有薇薇,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站在我身边的她,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齐鲁放开了林修德,北方原本踩在他手上的脚也缩了回来。
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手足无措的站在我们面前,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我们四个中的任何一个。
我看着他破旧的衣服、脏乱的头发和垂在面前那双红肿皲裂的手,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虽然他是狠心的离开了,但是当初对我的好却成为我心头最柔软的记忆。
本来是我们四个人要吃的麻辣锅,现在变成了林修德的专场。在他吃完两个锅底之后,齐鲁悄悄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她说,南方,他真的是你爸爸吗?
与此同时,北方也眼巴巴的望着我,只有薇薇始终低着头玩手机,放在手机上的手却动也不动。
在我刚刚给他们群发短信,告诉他们这个落魄不堪的抢匪是我的父亲的时候,他们都震惊了,然后便是一言不发的盯着林修德吃完了两个锅底。
我微微的点点头,抿着嘴看着林修德花白的鬓角。
林修德吃完最后一块儿冻豆腐之后,用他刚擦完鼻涕的手又抹了把眼泪,然后扯着我的手说,南方啊南方,爸爸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忍心的丢下你们母女就没了踪影,是爸爸错了啊。原来别人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的家人好,南方,难为你还肯请我吃饭,我却在你们这一群小辈面前丢了脸……
他说到这儿,眼底有深深的羞愧和不安,又拉着我的手在他脸上蹭了两下。
放开!旁边的北方没好气的打掉他的手,板着一张脸不去看他。
我想她是对刚刚的事还耿耿于怀吧,只能任由她拿纸巾擦去我手上林修德留下的污迹。
最后,这顿饭完全成为了林修德的诉苦大会。
他说他跟着小三没走多久,那女人就输光了他所有的钱,还欠了很大一笔赌债。要他去挣钱来还,他没办法弄到那么多钱,就去盗窃,结果失手杀了人,判了十四年。
他还说,他出狱以后,一没特长,二没专业,上了年纪,还有案底,一直找不到工作。只好每天游走在闹市街头,干点儿小偷小摸的事过活。
在抢我的包以前,他已经好久没得手过,还被人暴打了一顿,两天都没吃饭了。看到我蹲在巷口,以为我是一个人,就起了邪念,想吃顿饱饭。
没想到竟会与我父女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