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峰面对何超的询问,摇了摇头,平素郑冠华表现得很有修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刚才那个叉着腰像流氓一类的人物,居然是自己一向佩服的人。
何超说道:“修养是自我约束的结果,一个人一旦放任自己,平时看来最有修养的人也会成为一个地痞流氓。”
“老大报了警,张部长,我们最好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东峰重新坐下,说道:“我倒想看看这出戏怎么收场?”
郑冠华的凶狠把红英的服务员吓坏了,当老板杨开赶来后,服务员委屈地边哭边向她报告刚才发生的情况。
原来是郑冠华带客人到后,由于服务员还没有来到,还不能进行正常服务,郑冠华所点的东西不能送到,他认为扫了面子,大发雷霆,掀了桌子。
杨开搂着受委屈的服务员,轻轻拍着安慰她,客人喝了酒发脾气,不怪你。
突然,一群人员冲进门,几个人封住门,一些人冲进包房进行搜查,一些人挨个检查大厅里的人。
不一会儿,包房里传出尖叫和哭泣,两对男女被从楼上包间里拖下来。
何超一看形势不对,惊惶地说道:“我们还是赶早走吧,不要看这个热闹了。”
守门的警察拦住了何超,张东峰直接上前,警察正在伸手阻拦,正眼一瞧,见是张东峰,叫了一声张部长,连陪不是。
张东峰走到外面,透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杨国波打电话,问他是否知道搜查红英茶楼的情况。
杨国波回答说,郑书记下达命令,红英茶楼存在提供特殊服务的行为,要求公安机关进行严查。
毛顺峰副局长负责带队搜查,已经查到了两对狗男女,据说有一位是原来江东县的老副书记。
什么?是哪一位?张东峰惊问。
在每一个老领导的背后,都会结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动了网络中的任何一个结,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会给县委带来强大的压力。
再说,现任县委领导居然不保护前任领导,暴露出去,不仅会让外人笑话,还有可能会受到上级领导批评。
外丑不可外扬,这是仕途中的一个经典法则。
杨国波说道:“田洛。”
“他来江东县干什么?怎么没人告诉我?”张东峰有些生气,部下不向他报告,信息不灵,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权力失控。
杨国波在电话里解释道:“田洛是县文联邀请过来的,文联的李主任知道田洛好这一口,特意安排了这种活动,不巧撞到枪口上。”
“别的事情、别的人你怎么查我不管,田洛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处理,我警告你,田洛的事情只到你和毛顺峰那里,不允许再扩散。”
挂了电话,张东峰胸口仍然堵着一股气。
何超调侃道:“张部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只管隔岸观火,何必动气?”
张东峰摇了摇头:“隔岸观火?火大了也会引火烧身。上级领导一再要求安定团结,要求和谐,哪里出乱子就批哪里。”
“再说,已经退休的田洛并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更加麻烦。”
何超望着天空,感慨道:“张部长,我原来以为你一路高升只是运气好,凭这些话,说明你悟性高,以后想不升迁都不可能了。”
受到奉承,张东峰并不高兴。郑冠华刚才失控的情绪让他感觉到某种不可把握的东西。
君王如虎,一只失控的老虎,不仅会伤害自身,最大的可能是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
分开的时候,何超委婉地向张东峰暗示,无限风光在险峰,要处处小心、步步留意,省得被人抓住把柄。
张东峰明白何超所指为何事。
去年底,组织部和公安局党委联合举行了一次公开招考,从县机关中招考了十二干部充实公安队伍,既解决了公安缺编的问题,又解决了机关人员超编的问题。按理说,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有人竟然举报到了市纪委和市机关作风整顿领导小组办公室。
在机关作风教育整顿中给县级班子提意见,这件事再次被作为整顿对象。
市作风整顿巡视组专门检查了组织部和公安局的相关会议纪录,里面有公安局向组织部提供的一份专门汇报、考试领导小组成员等,一应俱全,这次招考还向市人事局、市公安局审报了招考计划。
在考试的操作过程中,招考的名额发布、考试过程等都符合法定的程序,市委巡视组查看了情况以后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何超暗示这事,张东峰说道:“巡视组那边不再说什么,县委不会自己打自己的板子,再说清退招考人员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有人正等着看你们的笑话,或者借此打击你这个新兴势力呢。”何超说,“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
张东峰觉得何超纯属多虑,潇洒地说道:“就算有事,最多我负一点领导责任。”
县委办副主任、县作风整顿办主任刘广才把县委整改方案交给张东峰审阅。
张东峰看到县委把清退公开招考的公安人员作为整改的第一个目标,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公开招考符合程序,为什么要清退?”
刘广才避开张东峰审视的目光,小心地解释道:“整改方案是郑书记亲自定的稿子。”
“稿子放在这里。”张东峰打发走刘广才,暗想,莫非真要有人借这件事发难?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凉。
既然是郑冠华亲自修改过的稿子,他即使有修改的想法也不便动笔修改,只能向郑冠华说明情况,不能让部下做三夹板,当替罪羊。
张东峰拿着稿子走上书记办公室,郑冠华刚好打发走一个上访者,看到他手里拿着稿子进来,知道他要说什么,便让张东峰坐下说。
张东峰解释道:“郑书记,我觉得公安招考合符程序,不应当把它作为县委整改的主要内容,要整改也应由组织部整改,我承担责任,不能由郑书记来承担责任。”
郑冠华头微微一抬,手轻轻抹了一下头发,目光看着桌上的文件,说道:“这事当然得由你们组织部承担责任。组织部是县委的一个工作部门,公安招考这么多人,我这个县委书记居然毫不知情,营长把部队派出去,团长不知道,你说这正常吗?”
“这是我的失职。”张东峰主动检查道,“但是考试的程序是合法合理的。”
“合法?没有研究叫合法?”郑冠华生气地指着张东峰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巡视组检查的时候,竟然找不到研究的记录。”
“你说合法,这事是谁决定的,出了问题谁承担责任?东峰,要依法办事,不能意气用事。”
郑冠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教训着他。
张东峰感到眼前的郑冠华,和原来谦和的郑冠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郑冠华的自信是有理由的,他在百姓中的政声越来越高,对外的名声越来越大,属于站在前面可以跳起来摘桃子的人选。
县府那边极力推荐郑冠华站上前摘桃子,以便取而代之,所以在机关作风整顿的干部测评中,科级干部对他所提的意见仅是一般工作性的意见,测评分在县委班子中名列榜首。
虽然已经开始暴露飞扬跋扈的倾向,但他在江东县目前仍处于威望的鼎盛时期。
张东峰小心地解释道:“郑书记,纪乐副书记在世时,我们扯过这个问题,用公安缺编容纳机关超编人员,给他们找一条出路,后来来欧阳县长重申了这一条意见。”
郑冠华摇着手加重了语气说道:“别拿死人当幌子,要是死人的话能起作用,那么让纪书记爬起来承担眼下的责任好了。”
张东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即使是组织部、公安局错了,组织上的错误不应当由干部个人来承担吧。”
郑冠华忽然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东峰,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是,我们要执政,就必须讲究有错必纠的原则。”
“看看我们背后的巡视组,如果不整改,县委班子能过关吗?在作风整顿中顺利过关,这是目前的形势,也是大局,为了大局必需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
郑冠华越说,张东峰心里越凉。人们常说,不怕恶人凶,就怕恶人笑。郑冠华的情绪越来越像变色龙一样易变,他决定在郑冠华翻出一下个面孔之前,赶紧收兵逃离。
回到办公室,他给何超打了电话:“何主任,看来你是对的,老大的性格变得不可捉摸了。”
何超说道:“老百姓说,狗还不抬腿,就晓得它要阿尿;牛还不跷尾巴,就晓得它要拉屎。人生图利,只要看看他为了什么利益,他在想什么就能一目了然。”
张东峰疑惑地说道:“问题是我现在不知道他图什么,据说红英茶楼是一些领导捞钱的抓手,老大为什么会和他们过不去呢?”
何超接下来说的一番话,让张东峰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