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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桃没有去上学,老蒋上课时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所以下课的时候,每个人经过林向屿的课桌前时,都会随口问一句:“胡桃生病了?”

“不知道,”林向屿趴在桌子上,“我觉得我也生病了,我也想请假啊。”

许成一本书拍在林向屿头上:“林大少,您生什么病了?”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去医院啊!”林向屿理直气壮地说。

整个教室的人哄堂大笑,作为人群焦点的林向屿是真的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最好的朋友,正在遭遇些什么。

林向屿嘴里虽然说着不知道胡桃去了哪里,下课的时候,他还是偷偷溜到走廊的角落里,拿出手机给胡桃打电话。胡桃的手机关机,她本来就不太爱玩手机,忘记充电是家常便饭。林向屿没办法,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大小姐,开机的时候,麻烦纡尊降贵,吱一声啊。”

可是一整天过去,林向屿都没有收到回复。

第二天,胡桃依然没有来学校。这下子,大家都觉得不对劲了。

老蒋不得不出面解释:“胡桃同学因为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大家不用担心。”

能出什么事?林向屿坐在讲台下蹙眉,算了算胡母的预产期,难道是提前了?

这天放学,林向屿推掉了篮球队的训练,去胡桃家里找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宅大门紧闭,管家和保姆都不在家。

林向屿站在胡家大门口,一脸凝重,隐约猜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有胡桃音信的第三天,林向屿在办公室缠着老蒋,软磨硬泡了半天,想要套点什么出来。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叔叔打来的电话请的假,别的什么都没说。”老蒋被林向屿挠痒挠得举手投降。

“您真的不知道?”林向屿狐疑地看了老蒋一眼,“要是超过七十二小时,我可是要去报警了。”

老蒋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相信大人,你别说‘抱井’,你投湖也没用啊。”

林向屿才没理会他,下午放了学,再一次爽掉篮球队的训练,往市里最大的医院跑去。林向屿一路直奔妇产科,问护士站的护士:“两三天前送来的,四十岁左右,短头发。有两个女儿,姓胡,一个在念初中,一个高中,大点的那个有这么高,头发很长,很漂亮,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护士茫然摇头:“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您再想想?”林向屿不依不饶。

“真没有,”护士说,“我都值三天班了,这几天没有高龄产妇。”

林向屿没有办法,只好又冲出医院,骑着他的自行车,去往下一个医院。市区里正规点的医院都被他跑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当天晚上,林向屿回到家,累得趴下。幸好他白天在学校里写完了作业,洗过澡后,他躺上床,总觉得心里发堵,破天荒地睡不着觉,只好翻身起来。他坐在床上,把被子搭在头上,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静音,躲在房间里看球赛。

这时候,林向屿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林向屿侧头去看,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只有一个字:“吱。”

林向屿歪着头,怔怔地看着胡桃的短信。然后下一秒,他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椅子背上挂着的外套披上,迅速关掉电视,打开房间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一出了家门,刚刚还偷偷摸摸的男生,一下子脚上像是踩了风火轮,向着夜色深处拼命奔跑。

胡母的后事是胡近亲自操办的。

胡近知道了当晚胡桃和胡琳打架的事情后,扬手给了胡琳一巴掌。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竟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胡琳,也勒令禁止胡琳参加胡母的葬礼。

胡琳站在原地,低下头,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胡母葬礼那天阳光明媚,宾客很多,还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穿着一件灰色立领短袖,不伦不类的打扮。胡桃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六年前,他站在狭窄的保安室门口,对她欲言又止。

胡桃慢慢走向他,他头发理得很短,面容沧桑疲惫,却隐约看得出年轻时候英俊的模样。她的母亲和生父都是相貌堂堂而出众的,所以她也侥幸有了一副好皮囊。

恨他的这些年,胡桃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再见他。毕竟无论多恨,骨子里终究又有一些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他自作自受,过得潦倒落魄,想来想去,还是不见最好。后来真的再见到,他把她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她却忽然不恨了。不但不恨,反而从恨意的源头,生出不舍和怜悯。

胡桃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嘴角微动,胡桃却自顾自地开口了:“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酔颜红。我和我妈妈都不想再见到你,过去的事情其实没办法过去,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吧。”八壹中文網

“好。”

他点点头,也不说别的,走到胡母遗像前拜了三拜。一日夫妻百日恩,曾经撕破了脸、闹得鸡飞狗跳,结婚以后从来没真正一起过过日子,非要到了真正说再见的这一天,才知道悔恨与难过,人生这么短,终得入这么一次魔。

胡桃静静地看着他鞠躬,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竟然已经白了大半。胡桃想起当年每次他赌博输了回家打她,瓶口粗的实心木棍朝着她打下来,她背上立马青紫一片。

可是她不能哭,一哭惹他心烦,就打得更厉害了。

三拜完毕,他从裤兜里摸出用白纸包着的钱,看不出有多少,他的手背上有条狰狞的疤痕,烧伤还是刀伤,胡桃分不太清。

他将钱递给胡桃,胡桃看得出他过得不会宽裕——他也从来没有过得宽裕过,可是她不收他大约也不会好受。胡桃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算了吧。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

他再次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他走上前,将钱放在蜡烛边上,然后转过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胡桃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微楚和酸痛,然后才钝钝地想起来,忘记对他道一声谢,他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宁可他同当年一样黑心肝、残暴和不堪,那么她依然可以向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表现出最深的厌恶。

这天夜里,按照胡桃的要求,胡近带着胡琳去了酒店,让她一个人和母亲再相处一夜。黑暗中她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子,他背最简单的黑色书包,四月的桃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他踏花而过,回过头来冲胡桃笑,脸上净是阳光,他说:“胡桃,快点跟上来。”

他是她生命中仅剩的阳光。

胡桃从梦中醒来。

“胡桃。”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胡桃胆子算不上大,这一次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站起身,推开大门,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跑得大汗淋漓的林向屿。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胡桃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轻声说?:“林向屿,我妈妈不在了。”

林向屿在看到灵堂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他一步一步走向胡桃,努力平复呼吸。他生就一双桃花眼,在夜里更是灼人他就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胡桃:“抱歉,没有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胡桃摇头:“没有的事。”

林向屿伸出手,轻轻抱住胡桃。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咚咚咚,强烈而有力。让胡桃想起高山和大海。

“你看,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这个世界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胡桃,不要害怕。”

男生锁骨分明,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是薄荷,又像是柑橘,是微酸却带着甜的。他是年轻的,美好的,温暖的。

亲人会老,爱人会走,时间不回头。

那么在这样大的世界里,有什么是我们可以相信,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

胡桃伸出手,紧紧抱住林向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璀璨星空下,有一阵风,温柔地穿堂而过。

她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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