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心底一沉:“你们在宫外常聊这些?”
“那倒也没有。”明颖知她许是想岔了,讪然一笑,解释道,“只是前些日子永昌的伴读与永昕的侍卫之间起了些不睦,正让我碰见了,回家就与驸马说了几句罢了。眼下父皇正值盛年,弟弟们又还年轻,其他官眷前来走动,倒不曾听过这般话题。”
顾鸾的心弦这才又松下来。她攥了攥明颖的手,温声告诫她:“现下不是你该站队的时候。你也知道他们两个当下还算得兄友弟恭,哪怕心里有些隔阂,情分也还放在那里。在这个关节上,你这个当长姐的若盼他们好,就该如从前一样才是。若让永昌觉出连你都厚此薄彼,这情分怕是即刻就要变味了。”
“……我是怕永昕吃亏。”明颖的秀眉浅浅地锁了起来,蕴着愁绪,“若论本事,永昕自然是有本事。可永昌嫡长子的身份放在那里,倘使真争起什么来,永昕碍于身份只得让着他。我便想……若身边亲近的人也将态度摆出几分,永昌或能谨慎一些,凡事三思而后行,翻脸的那一日也就可来得慢一些。”
顾鸾喟叹:“即便你这道理不错,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永昌若伤了心,这样的拖延又有什么意义?”
明颖又说:“可他们这样也不是个法子。”
“你不要操心了。”顾鸾神情肃然,“你父皇一直在尽力地开解永昌,他是做父亲的,自能处理得宜,你这样横插一脚指不准就帮了倒忙。回去跟你的驸马也说一说,若他只是与永昕合得来,多走动一二我也不管,倘是为了别的事,就让他收了心吧。”
这话说得深沉而不容置喙,明颖自知不可再一意孤行,垂首呢喃地一福:“诺,儿臣知道了。”
“走吧。”顾鸾神情缓和下来,不再多言,示意她一道入殿。
含元殿中,霁颖先跟坐在一起的二哥三哥贺了年,就去找大哥。永昌原正与林家长辈敬酒,看见她就一笑,转过脸来蹲身:“今日怎么这么乖?下午就来拜年了,现在还知道来见礼。”
霁颖认真道:“太妃们说我来年犯太岁,若不乖一点会倒霉。”
永昌摒笑:“那是吓唬你的。”说罢就朝面前的林家长辈拱手道了别,拉着霁颖的手,自去席上落座。
这等正宴不比家宴,众人都是分案而坐,每人跟前一方长条的案桌。永昌示意宫人在自己桌边给霁颖添了张椅子,又亲自伸手端了碟点心给她:“这个是你爱吃的。”
“多谢哥哥。”霁颖道谢明快。坐在对面的永昀遥遥望了眼,却撇了嘴。
这神色刚好被永昕看到,永昕也往那边扫了眼,就皱了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永昀饮了口酒,“我就是觉得大哥这人真拧巴。一帮放纵下人跟你这边的人较劲,一边又待小妹挺好,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的。”
永昕闻言叹息:“事关储位,他能如此已很好了。”
“好个屁!那些事你若让小妹知道,小妹能气得哭鼻子!”永昀想着那些破事就气不过,“兄弟之间有些摩擦原不是大事,他倒好,纵着下人胡闹,有当大哥的样子吗!”
“你小点声!”永昕喝住他,眉头紧锁。眼位蓦然扫见母妃与长姐正入殿来,又伸手一拎永昀,与他一起立起身。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问安声。然而声音未落,宦官的通禀声又入得殿中,圣驾也到了。
原就正在行礼的众人连忙下拜,顾鸾拉着明颖退到一旁,亦拜下去。不过多时,天子冕服齐整地入了殿,途经顾鸾身前将她一扶,遂一道行上九阶落座。
九阶之上隔有珠帘,帘后便是御座与一众嫔妃的坐席。这样的宴席若放在十年前,该是嫔妃们争奇斗艳的时候。可十年过去,皇帝对旁人不上心已众所周知,嫔妃们便也早已对他可有可无。这厢免了礼落座,她们就三三两两地各自说起话来,气氛一派自在。
俄而珠帘一晃,碰撞得叮咚作响。众人皆下意识地抬眸一看,就见霁颖探进脑袋来。
一时间满座嫔妃都露了笑意,楚稷正与顾鸾说话,见状招手:“别疯了,快过来,好好吃些东西。”
“哦。”霁颖乖乖地上前,行至御案前,却不忘像模像样地一拜,“父皇新年大吉!”
楚稷笑一声,示意张俊去扶她,接着就见她蹭到了他身边,眼巴巴地问:“父皇,女儿今年本命年呢。”
“父皇知道啊。”楚稷一脸理所当然,气定神闲地夹菜。
霁颖扯一扯他的衣袖:“没有压岁钱的吗!”
“噗。”顾鸾冷不防地呛了口酒。
霁颖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她。她原是不太喝烈酒的,可今日过年,她有心和两口助兴,这一口直呛得鼻中刺痛,用帕子掩着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刚缓过来,她就起身伸手,一把将霁颖拽了过去:“你父皇哪年没给你压岁钱?”她板着脸问。
霁颖理直气壮:“可今年我本命年。”
“……”顾鸾想说本命年而已,怎么硬生生过出了一副天王老子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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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在子时后散去,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圣驾先行离席,带着皇贵妃一道回了紫宸殿。
走出殿门,顾鸾就笑道:“霁颖还说晚上等你回纯熙宫要好好跟你贺年呢,不知准备了多少吉利话。”
“她那是等我?”楚稷啧声,“明明是等压岁钱。”
说罢他就唤来张俊,想了想,跟他说:“给公主送六十六两黄金过去,就说凑个六六大顺的意头。”
张俊领命告退,顾鸾无奈而笑:“你们就惯着她吧。她白日里的样子你是没看见,知道的是去拜年,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她在宫里打家劫舍了一圈呢。”
楚稷诧异:“怎么了?”
顾鸾衔着笑,边与他往紫宸殿走边将白日里的事与他说了。他听得好笑,她一叹:“大家都是好心,我只怕她真被惯坏了。”
“不会。”楚稷神情轻松,“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她已十二岁了,平日里又一贯懂事。现下大家寻着由头宠一宠她,出不了大乱子。”
顾鸾想想也对。霁颖虽然过年这几天看上去无法无天了点,平日倒都还好,只与哥哥姐姐们闹得多些,对长辈都还是恭敬的。
回到紫宸殿,沐浴更衣之后二人躺到床上,就聊起了可能会出的“大乱子”。
顾鸾将明颖的事跟楚稷说了,楚稷听罢,叹息不言。
重活这一世,他防患于未然地解决了许多难题。唯独这储位之争,只消儿子们心思动了,就不是他凭一己之力能阻挡的。
顾鸾也叹气:“我劝住了明颖,可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么下去终不是办法。如今他们手底下的人就三天两头看对方不顺眼,终有一日,这火会在他们兄弟之间烧起来。我知道你总在尽力缓和,可这缓和怕也不是一直有用。”
楚稷听着她的话陷入思量,半晌,忽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你有想法?”
顾鸾抿了抿唇:“我有时会想,是缓兵之计更好,还是釜底抽薪为上。”
“釜底抽薪?”楚稷皱眉,转过脸看她。
她依旧平躺着,怔怔地望着床帐顶子,边思索边说:“我是想起皇后娘娘的事。你看当年她跟我之间也是忍而不发了许久,谁的日子都过不好。后来咱们引着她出了一桩大事,反倒太平了下来,她后来自己也想通了。”
言及此处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徐徐又道:“所以我觉得……永昌和永昕之间大约也是这样。如此一直耗着,两个人都不舒服,你若寻个由头借机发作,断了永昌的念想……一时间关系疏离虽是难免的,可随着日子久了,永昕待他这兄长又不失恭敬,他或许反倒能放下些,好过这样空耗。”
楚稷轻声:“这我也想过,可我怕他想不开。”
永昌和皇后到底是不一样的。
当年皇后的事他们之所以能放手去办,半是为着皇后最后的日子能好过,半也是为了永昌的将来不得不为。
可永昌……
楚稷终是怕他会想不开,日后几十年就要像上一世一样消沉下去。
“容我想想。”他喟道。
顾鸾原也没打算催他这便拿个主意,就不再多言,往他怀里一扎,便要睡了。
然而世事难料,楚稷为着孩子们的将来不敢贸然出手,却不料孩子们心里存了气,不肯安生。
正月十六,伴读们陆续回了宫。永昀早已知会过自己身边那几个早些回来,几人如约在天刚亮时就进了宫来找他。
永昌身边的林长远临近晌午才进宫,刚入第二道宫门,眼前骤然一黑一只麻袋猝不及防地落下,将他脑袋全然包住。
接着,林长远不及喊上一声,就觉一拳猛然砸向面门,他顿时头晕眼花。
“揍他!”永昀喝道。
为免被听出是谁,这两个字他是捏着鼻子喊的。
一阵气势汹汹的拳打脚踢顿时袭来。林长远躲闪间很快摔倒在地,愈发无处可跑,只得缩紧身子、抱住头脸,护好各处要害。
永昀在旁边冷静地看着,觉得差不多了,便一招手,伴读们并几个宫人立刻跟着他迅速逃离,拐进侧旁的宫道上,消失无踪。
待得林长远撑坐起身、摘掉麻袋、将红肿的眼睛勉强挣开,眼前早已寻不到任何凶手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永昕:崩溃,这是我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