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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永远不要分开(1 / 1)

陆骁的声音一如旧时,他张开手臂,笑着:“过来,让我抱抱。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走了。”

122)

医院的走廊总是冷冰冰的,手术室的红灯亮着,很多人徘徊在门口,林一在,陆然何也在,还有云境工作室的两位经理。

陆女王依旧脊背笔直,面色却是白的,鬓发微微凌乱,像是急于赶路,顾不上打理。

助理站在女王身侧,低声同她汇报着什么。

陆女王抬手一挥,掷地有声:“不要跟我说什么风险,什么可能,我不听!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治好陆骁的眼睛!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可以没有眼睛!”

陆骁。

这个名字自俏俏心头狠狠撞过,掠起细碎而尖锐的痛。

没人想到施工现场的脚手架会突然坍塌,粉末状的装修材料倾倒下来,里面含有高浓度的氧化钙,腐蚀性强烈。

陆骁推开林一,推开了工人,自己却来不及躲,那些粉末儿,雪花一般,蔓进陆骁的眼睛里,那样漂亮的眼睛,动情时有着世间最温软的光。

俏俏恍惚想起,她最喜欢陆骁的眼睛。

林一脸上全是泪,哭得妆都花了,她握着俏俏的手,反复说对不起。

俏俏站在那里,没说话,也没有表情。心口疼得厉害,想吼,想闹,想打着滚说你们把陆骁还给我,把有着漂亮眼睛的陆骁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我那么喜欢的人,我捧在手心里的人,我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去苛责的人,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伤了。

碱性物质飞进眼睛,多疼啊,他该多疼啊。

那么多话涌在嘴边,俏俏全部咽了回去,她很轻地叹了一声,努力压抑着情绪,拍了拍林一的背,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不要怕,吉人自有天相,陆骁会没事的。

他一定不会有事,一定。

陆然何被林一的哭声闹得心烦,皱着眉毛沉声呵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这么多人看着,你能不能安静点,体面一些!”

林一被吓住,眼泪圈在眼底,不敢掉下来。

俏俏慢慢抬头,看向陆然何,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讽刺的意味,道:“体面?这个时候您在意的只有所谓的体面吗?您对陆骁有那么多的要求,要懂事,要出色,要完美,却从来不会关心他活得累不累。现在他都受伤了,躺在手术室里,您连他疼不疼都不关心吗?”

陆然何被噎得愣住,脸色变了变,异常难看。林一拉了拉俏俏的手,示意她少说两句,大家心情都不好。

俏俏拂开林一的牵扯,走到陆然何面前,看着陆然何,眼睛里的光芒格外坚定,她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无论您有多不喜欢我,多讨厌我,我都不会离开陆骁,我一定要嫁给他。就算他病了、伤了、残了、眼睛看不见,不再好看不再优秀,我也不会离开他!我要赖他一辈子!”

你们都爱陆骁的完美,我不一样,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他,永远爱着。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很安静,俏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火星,硬邦邦地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陆然何只觉心跳一颤,像是被震慑住,目光凝在俏俏身上,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驳斥的话。

俏俏是云境工作室的常客,两位部门经理都认识她,姓孙的女经理扶着俏俏的肩膀,温声劝慰着。

俏俏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哑声道:“孙姐,你不用劝我,我没有冲动,也不是在跟谁赌气,刚刚说的都是心里话。就算陆骁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也没关系,不是有角膜移植吗,我把我的眼睛给他,我把我的光明给他。”

一滴泪,极大的一颗,自俏俏的眼眶里掉出来,落在交握着的手指上,碎成透明的花朵。

明明是那样单薄瘦小的人,却在一瞬间,生出了勇士般的骨骼与坚韧,支撑起了两个人的誓言。

孙经理只觉鼻子一酸,张开手臂抱了抱俏俏,道:“好姑娘,陆骁没有看错人。”

陆骁说,我的女孩,我有多爱,就有多信。

他的爱与信任没有白白交付,他的女孩从未辜负过他。

123)

手术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红灯熄灭,医生自手术室内走出来时,俏俏恍惚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陆骁的情况属于化学性眼烧伤,右眼还好,左眼的情况较为严重,眼球虽然保住了,但角膜损害严重,要做好角膜移植的准备。即便等到合适的角膜资源,也会出现排斥及感染等问题,视力功能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家属一定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陆然何几乎站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眼白处爬起细密的红血丝,压抑而骇人。她恨恨地瞪向林一,咬牙:“若不是你将他叫过去,若不是你那个该死的咖啡馆,陆骁怎么会变成这样!”

俏俏不想听这些无用的抱怨,她扯住护士小姐的衣袖,低声道:“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去探视陆骁?”

陆骁已经经由手术室内部的电梯转入了高级病房。凌晨时分,窗外泛着浅金色的光芒,滟滟的,朝阳正在升起,一切都是新的,充满希望。

病房里异常安静,空调温度略高,有些热,陆骁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纱布挡住了他的眼睛和大半张脸。

俏俏心疼得想哭,她极力忍耐着,走过去,站在床边,呼吸里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碎而湿润。

陆骁像是从沉睡中醒来,慢慢地勾了下嘴角,他看不见,只能伸出手,试探着:“俏俏?是你吗?”

俏俏立即伸过手去,与他十指相扣,将他微凉的指尖拢在嘴边,呵着气:“你的手好凉啊,冷不冷?”

陆骁动了动手指,关节蹭过俏俏的脸颊,笑着,声音温柔:“不冷的,也不疼,吓着你了吧?”

俏俏扬起脸,拼了命地把眼泪逼回去,发出低弱的抽泣声,像极了被遗弃的小动物。

陆骁依旧笑着,俏俏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看到他唇边柔和的弧度,清朗温和,谦谦如玉。他努力将手臂抬得更高,掌心贴在俏俏脸上,道:“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会不会因为我总是那么忙,没有时间,就心烦了,不再等我?”

俏俏瞬间便领会了陆骁的用意,忍着哭腔,拼命摇头:“不会,当然不会!”

愿意等你的人,一定深爱你。

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爱你。

陆然何站在病房外,并没有走进去,隔着窗户玻璃看见里面的情形。

她看见俏俏握着陆骁的手,轻轻吻过他的手背和指尖,眼睛里明明蓄满了泪,却强撑出笑容,说我不怕。

那个兔子般柔软的小姑娘,没多大出息,不够优秀和体面,却一而再地为了陆骁露出强硬的表情。

她说,就算你是他妈,也不能这么欺负他!我不许!

她说,我把我的眼睛给他,我把我的光明给他。

究竟是爱让人变得坚强,还是爱这东西,本身就是坚强的?

陆然何眼底泛起淡淡的湿润。

她想,她的儿子到底比她运气好,没有爱错人,没有将真心错付。

124)

陆骁没有猜错,陆然何果然联系了国外最好的眼科医院,要带他去国外接受治疗。

余建国夫妇和余笙收到消息一并赶来,唐青瓷也来了。

余笙绕过陆然何,径自走到俏俏面前,张开手臂将她抱住,道:“不怕,哥在呢。”

俏俏仿佛找到了依靠,终于可以露出软弱的样子,蓄满眼眶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

俏俏小声道:“哥,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把他请来,让他帮帮陆骁。陆骁太疼了,太疼了。”

唐青瓷在一旁听着,只觉心酸,她摸了摸俏俏的脸,触到满手冰冷的泪。

陆骁的安危最重要,白太后也没心思跟陆然何置气,安慰她:“陆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陆骁是多好的孩子啊,吉人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陆然何怔怔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微微叹口气,面色疲惫,轻声说:“谢谢你们来看他,谢谢。”

对陆然何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软弱。

陆骁转院出国那天,俏俏没去机场送他,她全天有课,都是重点专业课,进度很快,落下一堂很难补回来。

她要乖,要勇敢,若是敢逃课,等陆骁回来,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发脾气的。

那个家伙,其实严格得很。

课堂上,俏俏全神贯注,奋笔疾书,恨不得记下老师说出的每一个字。

试卷上印着题目,高数题,求偏导数,题干里有几个字母,f,l,x……

上高中那会儿,做数学题,俏俏总是把辅助线设置“lx”,跟唐青瓷开玩笑说,这是一条以男神的名字命名的辅助线,能让她逢凶化吉,逢考必过。

陆骁,陆骁。

一滴泪掉下来,落在卷子上,模糊了刚写好的答案。

俏俏迅速抬手,轻轻抹去。

陆骁在学校请了长假,很多人都听说他眼睛出了问题,可能会失明,论坛和表白墙上出现了不少祈福帖,祈祷学长平安健康。俏俏注册了几个小号,向那些祝陆骁身体健康的人真诚道谢。

谢谢你们给他祝福,希望所有祝福都能成真。

室友怕俏俏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陪着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俏俏关闭电脑上的程序编译器,笑着道:“你们别这样,陆骁只是出国看病,病好了,就回来了,又不是要跟我分手。”

我们不会分开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分开。

郑可彤冲过来给了俏俏一个熊抱,道:“姑娘,挺住,熬过这一关,你一定会特别幸福!”

俏俏用力点头,她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熬过这一关,我和陆骁会拥有更加美满的幸福。

嘴上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想念。

陆骁刚出国的那段时间,音信全无,俏俏连手机都不碰,她怕在通讯录里看见“陆骁”两个字,怕有些东西一旦泛滥,整个人都会崩溃。

俏俏更加努力地学习,不让自己闲下来,早起早睡,实在无事做时,就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数不清到底跑了多少圈,跑到汗流浃背,跑到四肢虚软。

俏俏想起运动会时,陆骁站在终点线上,天地之间是热烈而灿烂的阳光,他就在那里,等待着她,目光之中是满溢的温柔。

四周是金色的灿烂的阳光,一如她初次遇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走到她面前,摘下她的耳机,伸出手,笑着:“是余俏吗?你好,我是陆骁。”

无数流光绕在两人周围,灿灿的,像星星。

俏俏在那一刻获得巨大的勇气。

有一次,俏俏在操场上跑步,听到身后传来呼吸声,程司湛慢跑过来,停在俏俏身侧,与她一起行进在跑道上。

俏俏用护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问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司湛瘦了些,剪短了头发,也改了发色,不再是张扬的浅灰或亚麻金,轮廓越发明显。

两个人跑完一圈,沿着跑道散步,放松肌肉。程司湛伸长手臂递到俏俏面前:“春游时庙里求来的,据说能保平安。”

是个红色的平安符,保的是健康运。

俏俏接过来,握在手里,说:“谢谢你。”

程司湛没再说话,拿起扔在一旁的饮料瓶,转身离去。

周楚甜一脚踏进运动场,程司湛刚好从她身后走过,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彼此。周楚甜叫了声俏俏的名字,俏俏摆摆手:“周楚甜同学,我在这里!”

程司湛脚步一顿,寻声回头,看到一个背影—个子小小的,梳着丸子头,抽出纸巾细心地帮俏俏擦汗。

周楚甜,原来是你。

在俏俏的印象里,没有陆骁的那个夏天格外漫长,她做了很多事,参加辩论赛,和唐青瓷一道旅行,加入越野俱乐部,认识了一个名叫季星临的向导。

那是个很特别的少年,十七岁,喜欢穿纯黑的运动套装,寡言稳重,眼角下一道横切的疤,短短的,颜色略浅,如同燕尾。

那个少年有着超脱年龄的英俊,在密林之中灵活穿行,黑色的眼睛仿佛星空,永远镇定,没有慌乱。他能说出很多植物的名字,知道每条山溪的来势和走向,告诉那些来露营的人,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碰。

他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一切,伸出手,指间绕着风的颜色。

季星临的样子总是让俏俏想起陆骁,陆骁的十七岁,想必也是这样,沉着稳重。

除此之外,俏俏还成了英语演讲协会的主力,参加过很多场比赛,拿了很多奖。每当有人夸她口语好,发音标准时,她都会想起陆骁。

没有陆骁的日子里,她在学着独自成长。

她总是梦见陆骁,在夜空晴朗的梦里,那个人依旧是清朗温和的样子,谦谦如玉。

她在梦里抱住他,说好想你呀,小孩般撒娇耍赖哭鼻子,睁开眼睛,却只字不提。

有些情绪只能暴露在一个人面前,有些表情只能给那个人看。

秋天时,俏俏收到一封邮件,正文是扫描下来的病例报告复印件,末尾有医院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一座位于迈阿密的权威级眼科医院。

大量的专业名词夹杂其中,俏俏抱着字典一点点查,一点点看,过程虽艰难,好在结局是明朗的。她知道陆骁的右眼基本恢复,左眼的炎症也已经消除,角膜移植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的状态很好,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俏俏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笑着笑着,就有眼泪掉下来,俏俏抱着打印的病例跌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陆骁出事后,这是她第一次哭出声音,眼泪越过脸颊砸在地板上,每一滴都是滚烫的。

有个词叫“虚惊一场”,真是一个太美好的词。

俏俏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介绍她的生活,她的学业,她新认识的朋友,贴上邮票,寄到了邮件末尾附带的地址上。

信的末尾有一句歌词,是高考那年,陆骁反复唱给她听的歌—

longerthantherevebeenstarsupintheheavens

i'vebeeninlovewithyou

远在天上有星星之前,我就已经深爱着你。

125)

俏俏大二那年发生了很多故事,先是余笙出国留学,接着唐青瓷也走了,一个伦敦,一个在曼彻斯特,城市不同,国度倒是一样的,都在英国。

余笙走时,俏俏就已经足够舍不得,在机场里抱着余笙的行李箱不愿意撒手,红着眼睛说,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来,我去做兼职,挣钱,给你买机票!

余笙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道:“哥没白疼你。”

那天,唐青瓷没来送他。过了安检进入通道,余笙的手机响了,是一条信息,唐青瓷发来的。她说,我在你的电脑包里塞了点东西,不喜欢就扔了吧。

余笙连忙打开电脑包,看到油画的一角,他将画布慢慢展开,是一只被花朵和字母围绕的雄鹿,与他胸口处的文身图案一模一样,繁复神秘,非常好看。

下面有一句话,是小说中的句子—

oh,tobeyoung,andtofeellove'skeensting.

年轻真好,还可以为爱情所伤。

那是除夕夜时,唐青瓷在接到余笙的电话后画出来的,余笙在电话里对她说新年快乐,他说希望你开心,希望我能让你开心。

多美好的祝福啊,如同手中的这幅油画。

余笙小心翼翼地将画布叠起,收进口袋。

小窗外是万里高空,云层密布,余笙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唐青瓷放弃了法医,选择进修音乐,她走时,只有俏俏去送她,小姑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分外凄惨。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不住地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唐青瓷拿出纸巾帮俏俏擦眼泪,哄着:“祖宗,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拐卖你呢!”

“没良心的!”俏俏扑过去咬她,“余笙走了,你也要走!走吧走吧!都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又不是不回来了,”唐青瓷揉她的脸,“只是去上几年学而已,我答应你,毕了业就回来,一定回来!”

俏俏抽抽搭搭地问:“回来给我做嫂子吗?”

唐青瓷神色一顿,接着笑起来,神秘道:“不告诉你!”

那一年里,对俏俏来说,最大的一件喜事是郑可彤结束了单身,被班长李辉追到手,从寝室长大人变成了班长夫人。

李辉做东,请102寝室的三位“娘家人”吃饭,风雪凛冽的季节,热热闹闹地饱餐了一顿火锅。周楚甜抱着肚子靠在俏俏肩膀上哀叹,完了完了,一顿胖十斤,减肥操又白跳了。

李辉违心地夸奖:“没关系的,你一点都不胖。”

周楚甜叹气:“班长,说谎的孩子被狼吃,你小心点!”

又是一阵笑声。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雪,白茫茫的,纯洁安静。

俏俏站在雪地里,突然道:“要是陆骁在就好了,我请他吃糖炒栗子。”

众人犹豫半晌,还是郑可彤先开了口,她试探着问:“学长还好吗?”

俏俏仰起头,看着微微泛红的天幕,轻声道:“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生病的样子,所以我们没有通过电话,也没有视频聊天,一直靠信件联系,大概一个月一封。他告诉我,他已经做完了角膜移植手术,正在恢复期,我想,他快回来了。”

室友都很开心,李辉连说了几句恭喜,像是祝福即将完婚的新人。

那天,俏俏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看了很久的星星,偷偷地,把陆骁的名字想念了无数遍。

愿意等你的人,一定深爱你。

我在等你,也在爱你。

没有你的日子,我在努力长大。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害怕自己留不住漂亮的雪花,

也留不住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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