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喝酒、边晃、边走,将出小巷时,一个黑衣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人面目不太清晰,纵有月光,申公豹也瞧不仔细。
仿佛他的五官都拧作一团:一团黑蒙蒙的光。而他恰穿了件玄服,相得益彰。
——这人左手某指提着铜锣,而掌心持着梆子,右手握着棒子。
——他是更夫。
守夜的更夫,穿街过巷,振梆敲锣为民报时,使得长街深巷梆声阵阵。
这声音不尖锐也不刺耳,很予人一种温柔和谐之感,让人有个纯粹安心的觉睡。
更夫好好地走着,陡然被一个醉鬼阻拦,怎不惹人长吁?岂不惹人短叹?
更夫登时如临大敌。
——是敌人,还是故人?
——故人又何尝不包含了敌人?
他迅忙将梆子扣在锣后,这什物登时像个盾牌。
同时,他将棒子晃掉层“皮”(也可说薄薄的“鞘”),棒子登时似一把细剑,棒尖很锐!
——圆圆的盾,锣面盾。
——细长的剑,西洋剑。
这更夫自然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又如何能与“诸强”一样,穿街守夜呢?
更夫提“盾”握“剑”向前疾刺——这一击“突如奇来”。
细剑似枪,枪出如龙,划空尖啸。
尖啸响起之际,风云疾起,随风的神龙死死向申公豹咬去。
申公豹面对如此突变,已清醒大半。
细剑如龙般劈面扑来,他忙将酒壶掷向“长枪”般的细剑。
哪知本该呈弧形撞向细剑的酒壶,蓦然冲击在剑尖上,直直地!
酒壶被剑尖戳地当场炸裂,酒香登时四溢,酒水也四溅一地。
申公豹耳动。
他及时发觉了一种风声。
这四起的疾风,已化作两面无形的墙,将一切锁定在一条直线内——以申公豹与更夫相连的直线。
直线左侧与右侧显然无法跃往了,因为风墙。
惟有前后——地面是磐石,除非你能飞,否则只剩后退和前冲两项选择!
申公豹疾退!
“神龙”架风前扑,如天马行空,却是“神龙行凶”。
申公豹退已无可退,此际他已惟剩前冲一项,他再无别的选择。
申公豹背后满是飞红。
瓣瓣杀机隐伏。
百花飞落之间,有位姑娘横穿朱阁。
赤裸着玉足,行踏在飞舞的花瓣上飘落,竟无视了飞花杀意。
这姑娘一身艳丽红裳,更绝的是她的脸,好似一朵空谷幽兰,也确实美艳似朵奇葩。
——这姑娘她简直美极了。
——但也狠极了。
——极狠极美。
因为她的眼里只有狠厉。
因为她也有一柄剑——软如腰带的利剑。
她要仗着腰间软剑斩了眼前的醉汉酒徒。
如梦似幻的美艳姑娘持剑挥舞,无数花儿也自惭形秽,纷纷飞落。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招即《无聊入梦见花落堪思葬之剑法》里的一式杀招——“梦、丽,花、落”。
相比“神龙”细剑,背后的“温柔乡”更使申公豹心惊胆颤。
因此申公豹猱进。
与此同时,更夫击出的神龙竟陡然回了头。
更夫登时以盾替剑,当的一声,申公豹的攻击被锣盾挡了下来。
锣声惊起,更夫被暂时击退,但也借飞花掩护,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适才他在交手刹瞬,瞧见了申公豹的出手,月光闪映之下,电光火石之间。
申公豹右臂前驱,蹊跷地使出一“掌”——不但蹊跷,简直还非常怪异。
申公豹揉进的一击,不仅迅疾,而且精准,尤其稳如山岳,攻得让他避之不及。
但快、准、稳的出招并不算奇、也不怪,奇怪在:申公豹一出“掌”,指头竟也弯曲。
曲了指的掌还算是“掌”吗?
这是“拳”吗?
恐怕也不能称之为“拳”。
因为申公豹的右手有指弯曲也有指笔直——尾指、中指、拇指、无名指勾曲,食指笔直竖起,第一指节微勾。
这似掌似拳、非掌非拳的攻势着实令更夫大吃一惊,剑使的神龙气势登时瘫若小虫。
而申公豹一记手印迸射的气劲恰似桃都天鸡——酒令里鸡啄虫,是必胜法则。
申公豹刹那间将局势换作对他有利的场面,更夫焉能不败?
于是他收剑格挡,封架申公豹这“天鸡一印”。
申公豹一出手就破了更夫的《直来直去戳死人不偿命剑法》。
申公豹本该乘胜狙击,但背后的红衣姑娘强势“挽留”,他不得不回头。
他回头但不低头,纵是红衣姑娘那万般诱人的裙底,他也绝不低头。
因为他已低了十几年的头,这头不过才抬起了数年,怎能再低?他不低,因此选择不去看。
他不解风情。
申公豹已想出办法。
他左手打出,又是一个似掌非掌、似拳非拳的怪异印式——
中指微勾,尾指、食指、拇指曲入掌心,无名指笔直竖起。
这姿态非天生与苦熬不能摆出。
申公豹不是附庸风雅的人,他这式形似疯虎,在对方意境里撒泼打滚,直将飞红碾作泥尘。
红衣姑娘的软剑被申公豹的气劲左弹右突,划出了红裳上那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白皙透粉的水嫩玉肌简直要跃口子而出,肉隐肉现的。
她苍白着脸,鹅蛋似的秀颊抽搐,她跺足嗔道:“你这什么打法!太可耻、太粗鄙、太流氓了些罢!”
——有人杀人如割草,不求美感,只求利落有效。
申公豹惊诧乍现。
下雪了,雪越下越大,但为什么黑黑的天上还有月亮?
而且那么大、那么亮!
落下的月华也似冰霜一样,大片大片的。
——疾风,飞花。
——骤雪,霜月。
——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申公豹抬手,随时将要施展自己的印诀。
与此同时,自兴发坊内骤射出一道光。
刺骨寒芒。
直往申公豹要害攻去,毫无美感!
他闪避了过去。
寒芒也显出了原形,是个灰衣消瘦的剑客,剑客的样貌普通,长剑也显得普通,没有一个突出点,没有一处记忆点。
——但这样平均的面相,也往往是种难得状况。
两者之间的杀意,倒是让对方更加怒火中烧。
此时他们谁都想要成为胜者。
饶是光单单看上对方几眼,那么就希望对方倒在自己的剑下,再也不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