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羞辱。在顾鹤眼中，不管是阿敏以前朝公主之身成为皇帝的妃子，还是以细作的身份被皇帝看上，于阿敏而言，都是彻头彻尾的羞辱。她的阿敏，在木已成舟之时，该是有多么的绝望，她会不会一直都在期盼着她的亲哥哥们，带她逃离皇宫那样的泥潭，又会不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和折磨中，逐渐认命？他的阿敏没有享受过一天公主的尊荣，又何必要为顾泰那群人牺牲到如此地步？他们的不甘心，同阿敏又有何关系？顾鹤越想眼神便越阴鸷，直到李琴南试探着小声地喊了他一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到默然不语正等着他的答案的程璟身上。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程璟，他血浓于水的亲外甥，“小璟，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吧！计划一旦开始，便中断不得——”说到这里，顾鹤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了虚空之中，神色也愈发难以辨别起来，“至少对顾泰而言，只要计划一开始，便中断不得。我不知道顾泰用了什么手段让阿敏同意他的做法——或许并不需要使什么手段，阿敏那般信任他……总之，阿敏就这样陷入一场复国的幻梦之中，再也脱不了身，再也回不到我身边了。”
程璟深吸了一口气，亲耳听到过往的真相，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生出更多报复皇帝的心思，但如今听完了，他却只觉得荒谬。他同母妃相处的记忆不多，却依旧依稀记得，那是个聪慧、美丽又温和的女子，她心似玲珑，竟然也会因着这么荒谬的理由毁掉自己的一生，受人操纵不得自由吗？程璟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眼神中尽是显而易见的讥讽，“所以，母妃的死，真的是皇帝再背后操纵吗？”
顾鹤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程璟更觉得荒谬了，过往的一幕幕，就彷佛易碎的琉璃一般，尽数碎在了他跟前，甚至飞溅的碎片还要毫不留情地割伤他的手脚——原来，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之下，竟然也能藏着那般恶毒的猜测和阴险算计吗？他想起母妃还在的日子里，皇帝甚至连母妃亲自下厨，都会心疼地抚摸母妃的手，那样的情景，都是假象吗？要不然，他怎么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杀死母妃，让她死的时候，那般痛苦，又那般绝望？程璟嘴角的苦笑越绽越大，等李琴南意识到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了，程璟已经躬身吐出了一口血。李琴南心下大惊，猛地跑到程璟身边，按上他的脉门，瞪大的眼睛之中俱是慌张之色，“糟糕，程璟急怒攻心，大动肝火之下加速了体内余毒扩散——”剩下的话李琴南没有说出口，而顾鹤作为大夫，自然也清楚李琴南的未竟之意——剧毒在身，最忌讳的便是大喜大怒、大伤大悲，心境动摇之下，极有可能殒命。顾鹤暗恨自己忘记程璟的身体状况，偏要在这个时候谈起他的母亲，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该说出真相，哪怕程璟对他冷眼相待，那也是他应得的，不该有怨……程璟都吐血了，李琴南也不能不重视起来，她给程璟诊完脉，心下便立刻意识到不好——程璟眼下的状况，竟然要比昨晚未得到医治时还要更加糟糕，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一不小心，便要永远地同她天人永隔。目光无措地落到程璟嘴角未擦干净的血渍和痛苦颤动的长睫之上，她的心脏彷佛被人用刀捅了一个大口子，山风呼呼地刮进来，逼得她直想落泪。但此时此刻也着实不是什么伤感的时候，她努努力，说不准，程璟还能救回来。这样想着，李琴南又努力将自己心中不好的预感抛到脑后，迅速地冷静下来，寻找着对策——针灸是肯定不行了，起效太慢，程璟估计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但如果是放血呢？李琴南眼睛又迅速地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顾鹤，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急迫与慌乱，“顾大夫，放血！程璟还有救！”
说完，李琴南也不管顾鹤的反应，自己便已经行动了起来，似乎刚刚她朝着顾鹤喊的那两声，只是安慰自己，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无措。顾鹤自然清楚程璟眼下的状况有多么糟糕，但听到李琴南的医治手段时，依旧是愣了一瞬，然后便开始出言阻止，“不行，小璟此刻身子本就虚乏，再用放血这样凶险的法子，他撑不住！”
李琴南却管不了那么多，到了如今的情景，程璟撑得住最好，撑不住也得给她撑。手心被银针刺破了，冒出一粒猩红的血珠，微微的刺痛终于让李琴南清醒了一些，这才有心思同顾鹤解释，“放血的法子程璟的确撑不住，但若是放血同针灸结合起来，我自有办法吊着程璟的命！”
顾鹤不清楚程璟的状况，李琴南却明白，程璟此刻的凶险不光是因着昨天中的毒，在这样的基础上，埋在他体内多年的火毒再次顺势爆发才是最让李琴南觉得棘手的关键。程璟体内的两种毒药，哪一种单独发作，李琴南都不会像如今这般惊慌失措，但偏偏程璟就是这么倒霉，就这么赶巧，两样凶险之极的毒，选在了同一时间发作。李琴南一个人忙不过来，可能压制不住程璟体内纠缠着的毒，但顾鹤在这里，或许还有希望。想到这里，李琴南也不客气，直直地看向顾鹤，三言两语便将分工安排得明明白白，“顾大夫，我负责施针和放血，你负责观察程璟的脸色和脉象，有任何不对，都要及时告诉我！”
顾鹤是大夫，行医多年，由他来观察程璟在放血途中的变化，最是妥帖不过，如此，她才能放心。顾鹤瞧着李琴南冷凝的面色，对她的话已经信了七分，当即也不再犹豫，看了程璟一眼，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