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出身,家中课读甚严,盼着他一路科场得意呢。”
滕祥笑语盈盈,目如春水,一双桃花眼在冯保身上一转,冯保觉得仿佛自己脸上被毒舌信子舔了舔,腥凉腥凉的。皇帝似乎被挑起了兴致:“哦?你是何人之子?”
其实冯保的来历,黄献都不曾仔细问过,他虽然完全不在意此事,这时却也不由得有些心惊。冯保脑子里,父亲狱中那些日子电光火石般闪掠而过,滕祥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有朝一日必定记得小公子的好处。”
他骤然清醒,叩首道:“奴婢先父罪人冯禹,滕公公在狱中见到奴婢,怜奴婢年岁小,免了奴婢流配之刑,教奴婢进官执役,实与奴婢有再造之恩。”
滕祥一听顿时心中叫苦,他方才那番话也无非是随口而出,并没有想到冯保服宫刑是他批点的,此事一查便知……更何况片刻前他己亲口说过冯保出身,真正是抵赖不得。夏言一案牵涉官员众多,皇帝对冯禹这个名字己经有些模糊,他倒还记得此人似乎是都察院的,但当时的狂怒却早己淡去了。眼前这少年跪在地下,肤色白腻,眉眼清冷,颇有一番楚楚之态。皇帝本好美人,当年夏言随班侍诏,皇帝一眼看中,便是因为他身姿轩昂五官俊朗,滕祥能得皇帝宠信,除了他是黄锦名下外,与他容色俊美不无关系。此滕祥瞧着皇帝看冯保的神色,心中有点懊恼,知道这时再说些诋毁的话,便是自找没趣了,讷讷地住了嘴。裕王一旁道:“难怪……儿臣先前总觉得拿不准,不敢贸然回答,多亏这小宦点醒。”
裕王语气诚恳,冯保低着头觉得自己一时倒听不出来他是真的十分坦然地说出实情,还是故作愚笨。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只会觉得确实是儿子们学得差了,不会去追究东宫侍诏讲错,倒也算是缓和了局面。果然皇帝嗔道:“朕还以为儿子里面有个好学的,原来竟也是个作弊的。”
宁安见皇帝神色己大为缓和,微笑着拂帘而出,似乎全不知他们父子间的僵局,带着几分女孩儿的娇腻道:“难得今日大家一道儿守岁,孩儿敬父皇与三位皇兄一杯。”
皇帝扫了一眼三个儿子,道:“罢了罢了,今日不考问你们,省得扫了大家兴致。宁安来敬你们,一道儿喝了这杯吧。”
滕祥忙提起酒壶,要给父子四人斟满酒,宁安道:“孩儿方才喝的玫瑰露酒滋味甚好,父皇与哥哥们不如也一起尝尝?”
皇帝笑道:“那是你们小女孩儿喝的甜酒,成什么样。”
宁安不依,到底亲手执壶与他们斟上,皇帝不忍拂其意,接过来顺手喝了。太子方才喝了两口御酒,嗓子里己有不适,这时宁安与他换了玫瑰露,他心中自有一番感激,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过皇妹。”
宁安只是微微抿嘴一笑。裕王老老实实喝了,靖王颇有些不乐意,喝完嘴里嘟噜嘟噜的,宁安也不去理他。宁安与父兄喝完这杯,方指着地上跪的冯保道:“父皇,我觉得这小宦挺机灵的,倒比许多内书堂出来的还强上几份呢。”
皇帝笑道:“你这是给他讨恩典让他进内书堂读书?黄献好容易收到这么一个关门弟子,必然是要传他琴艺的。”
黄献行礼道:“启禀皇上,臣不才,早年先师也荐臣进内书堂读书。琴为雅乐,不通诗书者岂能得其真义?臣斗胆为小徒求个恩典!”
裕王听了脸上神色甚喜,他颇想说“待他学两年出来,派来伺候我笔墨”,但毕竟在皇帝面前拘束惯了,这话在舌尖上转了一圈又打消掉。就听得太子笑道:“这小宦看起来是个聪明的,来日学成,司礼监又多一俊才。”
皇帝一笑道:“天下间俊才多了去了,能用不能用,再看他造化吧。”
他说完便不再注目这师徒二人,滕祥心怀悻悻,摆手示意他二人退下。这时最后几道菜也上齐,嫔妃们纷纷过来敬过皇帝,太子亦敬过几位皇贵妃。撤席后,皇帝带着他们去殿外彩棚,摆上瓜果,就等着守岁到子时。好容易漏至子时,一时殿前早有预备好的杂役们放起了爆竹烟花,鼓乐齐鸣。嫔妃皇子公主们纷纷上前给皇帝恭贺新喜,门前忙碌了大半夜的官女太监们也按职份大小,轮班上前道贺,滕祥自然早预备了赏钱,有职位的拿个红包,杂役们少不得哄抢些铜钱子儿,逗天家一乐。乐师们正贸着劲合奏一曲《皇明春浩》,排演这曲子之时,黄献并不在其中,此时他也乐得不凑这份热闹,袖手倚廊观天上烟花时绽时没。冯保守在他边上,目光怔怔的,不知在看向何处。冯保心里想的是往年的除夕夜,母亲许他喝一小盅软糯的米酒,炭盆里烧着香甜的米糕,父亲少不得要考问他两三首除旧迎新的诗词名句,他从来曾让父亲失望过。他守岁守得困乏,但一听那爆竹声响,不由精神一振,欢笑着奔出屋来……这是他失去父母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而从今往后,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他都将独自煎熬。黄献老于事故,看着他的目光,便了然于心,摸摸他头,指着殿前被哄抢翻倒的钱篓子道:“你小小年纪,别总是心思这么重,得乐呵的时候且乐呵,你看他们这时抢到的赏钱,能抵得往日一月的份例,一会乾清宫这边散了,自去寻处赌钱吃酒,人生苦长,少不得要醉生梦死一番,才堪堪过得。”
冯保回过神来,感受着黄献指间的暖意,微笑道:“弟子常听人道人生苦短,世上又有几人能如师傅般得享高寿?怕是体会不到这人生苦长……”话没说完,冯保一怔,他似乎听到裕王叫了一声,甚是惊恐,与周遭欢腾热闹的气氛不甚相融。他情不自禁往殿前看去,只见太子倚在裕王身上,面色苍白。而此时,鼓乐正演到高潮,宏响高亢的鼓声掩去了裕王、皇帝和王贵妃的惊慌。就连紧跟在皇帝身边的滕祥都在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就在众人齐心竭力营造的喜庆热烈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从早上起来就勉力支撑的太子功亏一匮,原本他再支撑半个时辰就能完美收班。然而最终还是毁掉了嘉靖二十八年开局时皇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