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思忖片刻道:“老丈可在贼船又或宝塔这两处寻访到什么?”
苏福皱眉道:“贼船上那窝匪人中,那个何老大确实是跑这条漕运的老船工,这倒不假,他是邵芳的记名弟子之一。草民发觉他身上带得有白莲教的符记,想来他是正式入了教的,草民见他将原来船工遣散,又在码头雇人,便觉得不妥,前去应聘厨子。偷听到他们说话,本来草民想的是,他们若是夜里动手杀人,草民便制住何老大搜身逼问。没想到船上有戚指挥夫妇在,没等草民动手,他夫妇己经干净利落地杀了两人。草民知道难在戚指挥眼皮低下将人带走,便留下符印警醒公子,自行离去。这一次只知道他们是被锦衣卫偷放出来的……不过这也不甚奇怪,锦衣卫在漠北刺探军情甚多,白莲教若不是得他们包庇,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走私了这么久。”
张居正模糊地有一丝想法便道:“白莲教与锦衣卫有瓜葛,那么他们不往丹阳去,或许并不是邵芳能说动他们,而是锦衣卫中有人许诺他们在各处安全温饱?”
苏福一愣,细想了想道:“张庶常说得有理!草民一意纠结在自己的恩怨上想偏了。”
张居正道:“老丈也没想偏,这两桩事大有可能彼此促成。只是宝塔上那妖人却又是何来历?”
苏福道:“草民听说湖广有明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便忆起白莲教有一批人专做这项生意,寻访了来。据草民观察,辽王府确实是不知他的底细,辽太妃只是为投皇帝上喜好,找了些道人来做法事而己。草民昨日看他讲经,引人上宝塔,便疑心他在宝塔里设了机关。贤伉俪来之前,怕是己有妇人受害。草民昨日夜间进宝塔内搜寻,恰好遇见他在香炉中埋了迷药。不过这番寻访倒是有些成果,他用的迷药中有一道药,是漠北异虫所生,极为罕有。据草民所知,只有邵芳的药铺少量贩卖。只是若想就此指证他与妖人有勾结,终究还是弱了些。草民本想多观察几日,但昨日见娘子失心奔走,不得不出手,那妖人见我现身,当夜便撤走。草民只得再细细寻访去了。”
张居正颇为感激:“方才张某所言,失礼之极,惭愧惭愧。”
“张庶常说的原也没错,草民少年时倒能称得上侠肝义胆,如今年老心硬,也只有实在看不过眼的事撞上来,才勉强出手帮一把。”
苏福长叹一声,言语气不乏萧瑟之意,“有一桩事,关系重大,只因不在草民面前,草民便一直假作不知……”张居正听他语气,便如这桩事非同小可,不由小心问道:“苏老丈所言是……”苏福道:“其实那日贼船上众人夜中商议,还提到过白莲教流窜去漠北的赵护法等人正撺掇着俺答内侵。只因他们是军户中人,边镇驻防形势一清二楚,又有诸多子弟可作内应,宣大防线在他们看来如同筛子一般。他们商议着年前就要去京里潜伏下来,等俺答大军一到,他们就要在京城内应,据说若是成功,俺答许诺将北京城给他们管治,他自己只取财帛退回长城之外呢。”
张居正听得怒极:“这些人禽兽不如!竟要引鞑子侵掠!”
苏福摇头道:“他们对北京城中的诸位并无情意,倒是这些鞑子时常相处,要说谁更亲近些,倒不好说……”张居正想到他先前所说军户困苦情形,一时怔愣得说不出话来。他即知此事,恨不得立即赶去武昌,告知胡宗宪。胡宗宪身为巡按,有特折上书,直达御前的特权,事态紧急之下,从他那边上告更为可靠。苏福道:“草民约张庶常到此处会面,是因为明玉有个相好,本是你们江陵县素有财帛的乔家孀妇,被那明玉勾搭得神魂颠倒。她的财产明玉尚没到手,草民猜明玉还舍不得撇开。那孀妇吩咐了家中奴仆,收拾船只,要在半个时辰后从这里出发,去向不知。草民想着明玉或许在她随行人中,故乔装来此等候。张庶常与我在此闲话己久,再坐下去,或许会引得旁人注目。不妨且离去,我若能擒得明玉来,或许能问到他们起事的确切时日。”
他指了指从城中大道上蜿蜒而来的一队车轿道:“这应是乔家的人,还请张庶常回避,以免有所误伤。”
这乔姓孀妇张居正也有所听闻,家产丰裕,甚至为自家女儿向张家提过亲,许了万贯嫁妆,万氏甚至一度动心。但想着儿子娶个毫无身份的土财主家的女儿也甚是丢人,才最终没安排张居正去相亲。张居正冷静了一下,心想鞑靼将大举入侵这事,朝中亦不乏明眼人看出来,边关不会全无防备,不如看苏福还能有什么收获,再去通知胡宗宪不迟。张居正道:“老丈且放手施为,我在附近旁观,若是有惊动官府的事,我出面会好一点。”
张居正转头便对王安吩咐道:“你快拿我名贴去见府尊大人,说码头有白莲教妖人现身。”
再转回头来,却己不见苏福行踪。便见那乔家队伍到码头上停下,当中最为华贵的大车一停,便有个身姿高挑的侍女扶着乔孀妇步出。乔孀妇一身居丧的素服,两颊却尽是春色,堪比十八少女。她半倚半靠在侍女臂间,往早己备好的大船上跳去,身后正有仆役挑了十几抬箱子预备着上船。乔孀妇对这些财物十分着紧,自己在船舷边站定,催促清点。忙碌间,忽的船身猛一摇晃,有船工大叫:“不好了,船漏水了!”
乔孀妇大怒,喝问道:“让你们备妥大船,怎的挑了一条漏水的!”
船工苦着脸道:“这船本是去年新造的,最是坚固不过,谁能想得到……太太先下船去吧。”
乔孀妇跺脚,喝令仆从道:“快把箱子给我抬下去。”
但这些箱子沉重无比,抬上来时井然有序还好,这会大家都知道船只将沉,拥挤着想快点回岸上,不免磕碰起来。不一会便有一只箱子倾倒在地,锁扣撞开,金灿灿亮闪闪的一团事物滚涌出来,看得在场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叫:“大侄媳妇,你这是要卷了家财与相好私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