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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1 / 1)

众人看过去,却是高拱被王府的下人引了进来。原来高拱听到皇帝赐名的消息,赶了过来贺喜,他在王府里素来直出直入,向来不管通名求见那一套。他一进暖阁,见着冯保抱着小哥儿回陈洪话的模样,便知终究让冯保得了这桩天下内官无不艳羡的差事,他心中有气,想着从王府出来那时,裕王满口宣称大事都要高拱作主,可裕王明知他不喜欢冯保,还是将小哥儿的养育重责交给了他。裕王一听就知道高拱的意思,不免有几分心虚,嗫嚅着说不出话来。陈洪早听冯保说过高拱和他不对付,微微一笑道:“我见冯保照料得并无不妥,比张维强了许多。”

说起张维,在知道当初事情的人眼里,简直就是直接打高拱耳光,高拱一瞪眼就又要生气,张居正忙打了个茬道:“肃卿从国子监来,不知监生们对景王之藩一事有何议论?”

高拱这几年里面,自然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景王能赶紧滚出京去,被张居正这一问算是挠到了痒处,不免得意道:“早些年大家上了无数奏章,请皇上早定储位,皇上置之不理,如今让景王去了藩地,大家这才安心……”张居正引着高拱高谈阔论一番,可算将这位可能大煞风景,并与陈洪交恶的一堆话憋了回去。裕王府开席招待完陈洪和前来贺喜的众人,热闹了一日,送走客人,张居正想起不见冯保,随口一问,下人回道:“小哥儿出来了半日,早就耐不住要睡了,冯公公带他回去内院了。”

张居正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往日两人一起在裕王身边应酬,散场后总要一起闲话几句,评说事端人物,散心解气。可今日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回去了内院,张居正便觉得从这一日开始,冯保心中便另有个人比自己重要了。张居正怏怏不乐地回家,刚一到家,便有严嵩家人来请,他不由一个激灵,收拾心情,前往严府。张居正这两年是严府常客,严府门口的车水马龙,谒者如云的盛景他早已看惯,今日也不例外,似乎满朝上下,还没有几个人能将景王之藩这件事与严家的兴衰联系起来。张居正或许是心境有别,看着依然繁华的高楼门宅,却察觉出一些萧瑟之意来。他进了严嵩书房,看到严嵩在灯下独坐的面容时,这感觉就愈发强烈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行过礼,问道:“不知介溪公召学生何事?”

严嵩凝视他片刻道:“华亭的手段,还真是迅如霹雳,不得不承认,老夫往日里是小瞧他了。”

张居正一阵语塞,片刻后低声道:“圣心莫测,吾等臣子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严嵩冷笑数声,在案上一拍,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抹到了地上,厉声道:“黄锦陷害老夫求自保,他莫非是忘了迁去南宫之议,可是他亲自写了递给东楼的!”

张居正捡起来看了一眼,见是草草写就的“南宫尚可”几个字。他沉吟道:“这字迹模糊,黄掌印若是不认也是可以的,更何况,皇上若是己经疑心东楼兄有反意,这张字条又能改变什么呢?”

严嵩嗟叹,他知道“疑心”这件事最难办,过去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挑动起皇帝的疑心,将并无证据的案子办成铁案,令无数人家倾家荡产,现在他终于亲身感受到这种无法辩驳的“莫须有”的威力。他自问己经反应够快,当日就喝止严世蕃继续与景王结交。然而徐阶的动作却又更快一步,策动黄锦去御前诬告,让他连撇清的余暇都没有。而严世蕃和景王这几年结交留下的形迹太多,只要锦衣卫真的去查,当真是数不胜数。若是放在以前,严世蕃将锦衣卫牢牢掌在手中,任何线索都能提前一步抹杀掉,可现在朱希忠那谦和的言辞和微笑中,隐约透着一股疏远冷漠的味道,让他有种失去掌控的焦虑。他看着眼前这言辞恳切的年轻后辈,何尝不是一夜之间也变得难以捉摸起来。严嵩深吸一口气道:“我倒没想到,华亭如此深恨老夫,竟要以这些暖昧难言的宫闱之事来陷害老夫。”

张居正寻思道:“我并不知道老师有没有这样做,便是真的如此,也只能说明他深知除了这种罪名之外,其余罪状都无法动摇介溪公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如此不得己而为之。”

严嵩大笑:“不得己而为之!说得好,你可是将你老师的伪君子嘴脸剥了个干净啊!”

张居正正色道:“介溪公此言差矣,便是老师不曾弹劾你父子贪贿弄权,陷害忠良,欺君瞒上之罪,也不代表这些罪过并不存在。”

严嵩冷哼一声道:“贪贿弄权?陷害忠良?欺君瞒上?来来,我们一桩桩地算,你们师生又做过多少欺君瞒上之事?如今你们捏造我父子欲扶立景王,又何尝不是陷害?贪贿弄权?坐到我这个位置上的人,若是无钱无权,岂能有所作为?,你常年在我与徐府出入,谁家的钱多,难道你不知道吗?”

前面的那些话,张居正倒还有一些可驳,但最后这一句,他听了一时张口结舌,半晌才艰难地道:“老师松江大族,家中有祖产可用,自然便……宽裕些……”严嵩点头道:“你老师家中在松江的田产,连阡接陌,委实不少。”

张居正彻底地沉默了。严嵩冷然道:“老夫为相,上慰君心,下,尽老夫之能解朝政危难,为天下太平苦心筹划。若无老夫苦心谋划,俺答何以退军,倭寇何以得平?户部正赋不兴,海瑞清丈田亩,若无老夫支持,江西何以能有此一番改革?最后是因为什么中止的,你难道不清楚吗?世上尽有迂腐之人,将老夫斥为奸佞,但我觉得你张叔大,不至于如此目光短浅。”

张居正在严嵩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出了一身冷汗,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严嵩,突然明白过来,严嵩对严世蕃做的那些事,是真的不知情。大概在他的心目中,严世蕃只是偶尔粗鲁了些,做事不经大脑,容易得罪人罢了。严嵩确实眼光长远,看得到这个帝国上上下下的各种症结和问题,但他却看不到自己亲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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