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心上咯噔一响，脸上浮现愕然：“成国公为何有此一问？”
徐爵原先混在隆昌会里面打探消息，虽然因为救苏福暴露身份，但毕竟对隆昌会的各种据点颇有了解。这些据点建起来颇费时日，也不是一日半刻能全然弃掉的，朱希忠便让徐爵潜回去打探邵芳等人的行径。他一去数月只说并没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朱希忠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所以也没责怪他。朱希忠肃然道：“刘守有跟我说，赵全是从背后被一支火统击杀的，我疑心是徐爵干的。”
“可是他为什么……”冯保脱口而出，却只说了半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为什么他没有回来跟我们说过这件事呢。”
朱希忠似乎很清楚冯保的疑问，他却又自问自答，“我猜，大概因为邵芳与他之间，有过什么交易吧。”
冯保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他闭目沉思了一会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朱希忠道：“我近日屡次催促他回京，他寻机拖延，因为他是你交付于我的，我不好直接让人将他锁拿回来，还是要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冯保深施一礼道：“谢成国公成全，我这就写一封信，着人传给他，我相信，他还是会回来给我一个交待的。”
潘晟回京之后，本该于常朝觐见皇帝，正式就任礼部，然后商量太子出阁读书的具体事宜。太子出阁读书是大事，要测算吉日，排定侍讲人员和宣讲的篇目，总要费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张居正又递了一个增加内阁阁员的奏章，现在内阁只有两位大学士，似乎是少了点，以潘晟的资历和学识，也为了显示对太子读书一事的重视，顺势让潘晟入阁最好。没料到潘晟回京后，连续数次朝期，隆庆皇帝都托病不出。往日有大事时，高拱亲自去请，还是能有些效用的。可这次高拱本来很不乐见潘晟回京，装聋作哑，根本不提这桩事。张居正郁闷了两天，忽然收到殷正茂的来信，他这几个月逐渐扫荡叛乱区域外围的堡寨，逼近韦银豹的核心山区，但缺粮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前几个月他还可以扫荡当地堡寨征收，现在当地再也收不到粮食了，而道路崎岖，运粮入山越来越困难，山民因为缺粮，自发组织起来骚扰运输军粮的队伍，当地人熟悉地形气候，偷袭起来防不胜防，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殷正藏上奏说如果不能从海路运粮，万难发起总攻。还有一桩忧虑，自从谭戚北调之后，沿海倭寇的活动又有些活跃起来，殷正茂分身乏数，没法兼顾两处战场，他探问张居正，俺答和议即成，是不是把谭戚两人调回粤闽，震摄沿海的倭寇，让他能从容海运粮草。张居正心中一动，便拿着这封信去问高拱。高拱摇头道：“虽然如今俺答受封顺义王，开贡市是必行了，但鞑虏诸部未必都听俺答约束，据王崇古报上来的近日军情，俺答之子辛爱与把汉那吉不睦，近来就常在边境图谋不轨，妄言求封，蓟辽自从谭戚来后，局势方能稳住，若是他们一走，恐怕又要屡被骚扰，不但贡市开不起来，攻击和议的人又会多起来。偌大一个天下，总不能指望谭纶东奔西跑，一个人撑着。殷正茂想要从海上运粮的事我已经争取给他批了，如何运总得他自己谋划吧。”
张居正皱眉道：“其实这会现在造大船也有些来不及，我看下面报上来的民情，广西山区食盐奇缺，价值超过广东数倍，不如给运粮的商人多发派些盐引，许他们每运一船粮可运数石盐去广西贩卖？商人重利，便是有倭寇袭扰的风险，也会千方百计将粮船驶到的。”
高拱忽然眼前一亮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不过……”用海船运军粮其实还勉强可说不在海禁之例，但许商人随船运盐贩卖，就妥妥地违反海禁了。这道诏令一出，势必又引起无数反对，如今户部尚书葛守礼为人方正，行事不免有些古板，要压他同意这件事，不免需要把皇帝请出来上一次朝。高拱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明白张居正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说这件事了，他不由斜睨了张居正一眼。张居正诚挚地望着他，全然一幅忧心国事的模样，高拱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三日后是常朝之期，我写个奏疏，请皇上定夺吧。”
三日后，皇帝果然上朝来，而到京十多天的潘晟也终于能面见皇帝。潘晟早些年也在文华阁教过皇帝几天，虽然后来他因为丁忧回乡，不像高拱那样长久地侍奉在皇帝身边，但皇帝对他还是颇有好感，很是亲切地慰勉了他一番，正式提出让他负责筹办太子读书的事。不过出于他一贯的懒散和对儿子的溺爱，他大手一挥道：“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天寒地冻的，让太子那么早起来也是辛苦，不如到年后再办吧。”
潘晟近年不在京，也是头一回亲身领受皇帝这作派，不由含蓄地进谏了两句：“乡间寻常孩童，亦是七岁发蒙，拖到明岁，太子就有八岁了，太子求学岂能不如民间孩童？皇上身为君父，当以身作则，督导太子勤学上进，不得懈怠才是。”
潘晟说的是正理，皇帝一时也没话可反驳，只好又习惯性地瞥向高拱求助。高拱乐得拖延，故作严肃地道：“年节之时祭礼繁多，潘部堂初履任，恐怕顾此失彼。太子读书是大事，不可有丝毫草率，还是过完年坐下来细细商量个章程出来方好。”
皇帝频频点头以示支持，潘晟当然也只能算了。接下来才是今天这朝会的重头戏，商议要不要开放广东商人走海路往广西贩盐。果然高拱才说了两句，殿上已是一片哗然。杨博和葛守礼都坚称不可，这两人都和高拱交情匪浅，高拱也不能强压他们，只能耐心解说。皇帝因为收受过冯保给他的许多海外珍物，对开海禁这件事本来是很赞成的，但是许多大臣坚决反对，他听着听着便觉得每个人说得都有理，很快就头痛起来，照例拖到时辰差不多便起身退朝，只说下回再议。以他素来的懒散，“下回”可不好说是哪一回了，至少过年之前是没戏了，这个提议就基本等于搁置了下来。这个结果其实也在张居正的预料之中，他点个火煽个风，这事儿成了当然好，不成的话，户部驳回了张居正的运粮方案，总不免要从别的地方想点法子给殷正茂补上，十几万大军已经开入广西山区，若是断粮可不是说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