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能在邵芳手下救出福叔,是因为邵芳让你通过锦衣卫寻福叔形踪?”
徐爵没想到冯保连这都想到了,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我本不知蝠侠与公公的渊源,还是邵芳跟我说的。我即知道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寻到蝠侠后,便将他救走。”
“为什么你救了福叔一次,邵芳依然不杀你?”
徐爵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冯保终于问了出来,“在严世蕃手下的时候?”
徐爵摇了摇头道:“我奉命在隆昌会卧底的时候,被邵芳识破。他却跟我说素来仰慕汪船主,不愿杀我,大家有志一同,不如合作。”
邵芳提到的合作,是邵芳做局指称徐阶通倭,将徐家置于死地;徐爵作为锦衣卫的密探,必要时,执行邵芳的一次命令。邵芳最终给他的命令,是让他杀死赵全灭口。“他是怎么知道你和徐阶有私仇的?”
冯保纳闷,“徐阶扳倒严家,间接导致了胡宗宪败亡和汪直之死,但在旁人看起来,大概不会觉得你会冒着激怒我的风险向徐家报复。”
徐爵迟疑片刻:“这件事我也想过,但并没有结论,邵芳也不肯说。”
他在床边青砖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公公,我受您厚恩,原是满心想追随您身边,服侍您一辈子。但我素知公公极恶高拱,不会往深里查办徐阶的案子,我深仇未报,始终不心安。我原想着,若是能让徐家满门抄斩,我便即刻自刎,还了欠公公的这条命……”冯保认识徐爵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哭,他似乎也不习惯这种事,哭得像一把坏掉的二胡,忽高忽低,嘈哑难听。“徐爵啊……”冯保悠悠地道,“当年我家因为夏言案被牵累以至于家破人亡,当时罗织冤案的三个人,除了严世蕃之死算是我在其中出了力,陆炳和黄锦都是寿终正寝,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徐爵擦了擦眼泪,收住啜泣,茫然地看向冯保。冯保道:“我入宫的时候,倒是一心发誓复仇,成天将仇人的名字在心里念叨着。但我长了些年岁,通晓些人事之后,我便知道,我真正的仇人,是绝无可能报复到他的。因为这桩冤案的一切,都出自世宗皇帝的心意。”
徐爵身形微震,骇异地看着冯保。冯保又道:“严世蕃便是死了,但其实我的快活,远不如想象中多,因为我最明白不过,他有这样的下场,也只是被世宗皇帝厌弃而已。我们这些人不过蝼蚁一般,生死恩怨,都在那人一念之间,一生的执念怨恨,放在天命的洪流之中,不比一颗尘埃更重。邵芳便是当真造成了徐家通倭之案,最后徐家满门抄斩,你以为是报的是你的家仇吗?不是,只是邵芳向高新郑投效献媚而己。相信我,便是真有那一日,你也不会比现在更快活。”
徐爵苦笑道:“公公的这些话,立意深远,徐爵受教,然而徐爵不过是个凡身肉胎,没有那般高瞻远瞩,只有心内一团恨意撑着在人间苛活,故此难以自弃。”
冯保轻笑一声:“我知道不能靠几句空话让你放弃,如果我拿一桩你期盼已久的大好事与你换呢?”
徐爵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公公为何一定要劝我放弃报仇?”
以徐爵背着冯保干的事,冯保气得杀了他再自然不过,只要他松口,朱希忠便会将徐爵锁拿回去,全无必要如此苦口婆心地劝他,更不用拿什么“期盼已久的大好事”来换了。冯保神秘地笑:“你以为一死就能偿还我,我偏不,偏要留你在世上为我卖命。怎么样,要不要听我开出来的条件?”
徐爵听出来冯保纯在消遣他,原想赌气说不要,但终究抗不过好奇心:“我不知道能有什么事可以换得我甘心不再报仇,公公不如先说出来听听,若果真是好事,再换不迟。”
冯保一字一字地道:“开海禁。”
徐爵脊背一挺,愕然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