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的请安奏疏中果然有提到这夜明珠的来历,说是南直隶的商人百年前从海外得到,原本就打算献入宫中,以求参与倭国的贸易,后来朝廷断绝倭国来朝,被人盗卖了,几经辗转,落到杨金水手上。杨金水不无遗憾地说,让民间商人经营海上贸易,着他们进献御用珠宝,不必宫中破费半钞,可惜朝中大臣们将海商视为洪水猛兽,以至于这条财路断绝。皇帝一听怦然心动,问道:“前几日张先生不是上了个奏章,引得朝中一直在争吵海禁的事儿?”
孟冲道:“是,兵部和户部的两位部堂都极言不可,说祖制不可违。”
皇帝忽然道:“你去将内阁的两位先生请来,先生们即然说海禁可开,自有可开的道理。”
皇帝主动召见内阁商议政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张诚去内阁传诏的时候,除了张居正心中有数之外,众人无不吓了一跳,都在担忧宫里出了什么大事。高拱进宫听皇帝说要开海禁,那迫不及待的语气,连高拱一向呼吁开海禁的,都觉得有些太着急了些。高拱迟疑道:“这个……禁海已有百年,海上防卫、海关管理都需要仔细计议一番,哪能如此仓促。”
皇帝不满道:“高先生去岁返内阁时,便说过开放海禁的话,怎么一年多过去了,还没个章程?”
高拱瞠目语塞,他虽然嚷嚷得厉害,但也知道朝野阻力太大,所以他寻思的还是如何应对朝中众臣的反对上面。比如这次殷正茂进广西平叛,他便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利用起来先打个擦边球。但正经开海关,涉及到的利害关系千头万绪,哪有这么容易理出章程来。张居正忙道:“皇上所言虽是,但朝中老臣们拘泥于旧例,一时难以接受,不如将开海关暂缓一步,先从给广西用盐引换粮的事开始议吧。”
高拱被皇帝辟头盖脸地说了一堆,差点忘了此前是为什么议论到这件事上的,这时如梦初醒,忙道:“张阁部说的是,皇上,事情再急,也要一步一步地来。若是这一次征集粤商船只往广西贩粮、盐顺遂,便可以尽述此事之利,再议设立海关,便容易多了。”
皇帝虽然失望,但被高拱劝了一回,终于将一腔热望暂且收起,道:“两位先生今日准备一下,明日常朝再议海禁,一定将此事定下来。”
高张两人同声应下。走出来时高拱还十分怔忡:“皇上这是怎么了?居然还要召集朝会?”
张居正咳嗽一声:“皇上勤于政务,实是我等臣子的大幸。”
高拱皱眉道:“皇上突然如此热心,我还真有些不敢开海禁了,若是皇上对海外珍物上瘾,三天两头要下面的人出海购置,岂不是要折腾死人了!”
张居正道:“不然,若是海关虽设,却只管往来榷税,官府并不造一船,亦不往海外发一兵,皇上便是再想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样来。若是皇上一心想效仿成祖皇帝派船队出海,杨葛两位必抵死不从,到时候你我不说话便是了。”
高拱皱眉道:“若皇上嫌海商贡入的珠宝太少了呢?”
张居正淡然道:“商人无利不起早,若是有利可图,自然会尽量供给,若是征发得太狠,他们无力支撑,那最多也就是和现在一样。”
高拱不由击掌道:“好主意!妙哉!好你个叔大,心眼当真细密,不愧唯楚多才!”
他拍了拍张居正的肩,“明日对付杨葛两位的事,就交给你吧!”
次日常朝,在京群臣来到乾清宫前行礼,原本打算听太监宣布一声今日免朝便散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居然如期出来了。群臣行礼后,皇帝道:“两广总督殷正茂上次奏请海运粮草一事,众卿可曾商量出个对策来?”
下面安静了片刻,杨博出列奏道:“臣以为不妥。”
皇帝不悦道:“那杨卿以为将如何往广西腹地运粮?”
杨博瞥了眼葛守礼,葛守礼不太情愿地出来奏道:“启禀皇上,臣以为,从海上走风险甚多,况且一时之间,也无处筹集足够的海船,臣建议征发民伕修一条较为平顺的道路。以后便是广西再有乱事,官军也能随时进剿,岂不比心存侥幸从海上运粮来得平安?”
皇帝问道:“葛卿以为,这条道路何时能建成?”
葛守礼道:“这要看工部测算了。”
工部尚书朱衡正在为此事犯愁,一听便出来答道:“启禀皇上,叛军所据之处,正是广西山岭最为高峻之地,若要开出能行四轮大车的山道来,怕是要征发五万民伕,两年方可以建成啊。”
皇帝虽然对工程没什么概念,但他还是记得他几次想重修南苑的宫室,下面人都拿要征发上万民伕,过于扰民来谏止了。由此可见,五万民伕是什么概念?他感受到殿里的所有大臣的目光都灼灼地凝固在葛守礼身上,一副恨不得把他嘴捂上的姿态。皇帝咳嗽一声道:“高先生和张先生是个什么看法?”
张居正出列道:“臣以为修路缓不济急,守礼公所言虽是正道,却宜在叛乱平定后,逐段修缮,方便后世。如今急于征发民伕兴此大役,怕是广西未定,又要激起广东民变了。如今只有从海上运粮最可行,若是诸位执意以为不可,那么今次进剿只能到此为止。须得令殷正茂马上准备率领大军退回广东就食才是。”
“不可!若是退军,岂不是前功尽弃!”
杨博极力反对。葛守礼摇头道:“即然早知粮草难以运入,为何还要兴此一役?”
高拱冷笑:“莫非让那韦银豹杀官造反后还安逸地当他的化外之民不成?”
葛守礼一时语塞,片刻后又梗着脖子道:“广西叛乱不过一隅之疮,若是坏了禁海祖制,怕是沿海数省都将被倭寇残害,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目了然!”
张居正微微一笑道:“敢问葛部堂,倭寇是什么时候开始为祸沿海数省的。”
葛守礼不假思索道:“早年间有零星匪乱,至嘉靖初年群寇纷扰,酿为巨患。”
张居正又一笑道:“敢问葛部堂,朝廷海禁是自何时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