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紧要还是把执朝廷权柄，所贪财物，也是用在置田买铺上面，又不是无知纨绔，哪里就能为一件宝物大动干戈？太岳当初与严世蕃来往甚繁，且来评说一句，是也不是？”
张居正想着当初因为此事与王世贞最终决裂，郁郁不欢的往事，哪提得起劲来评说剧情？若不是吕调阳这素来实心眼的老好人，换了旁人来说，张居正都会觉得是在讽刺自己，他心中郁闷，勉强笑了一笑，一声没吭。张瀚看出尴尬，接话道：“再说了，王忬罪过可大可小，但败绩确凿无疑。这时候严世蕃若只问他们家讨要一件宝物便为他脱罪，岂会推拒！朝廷大员只惜一宝而不惜身家性命，哪有这种道理？”
冯保笑道：“这戏排演出来，到底还是要给天下百姓们看，若要百姓们知道朝政大事是难，若只是夺一美人、或一件宝物，可就容易多了。再说了，这故事里面，也隐去姓名，假托莫家，咱们看戏的人，便愈发不必深究了。”
“说的也是……”吕调阳听了点点，正这时台上演出莫怀古携杯逃走，与爱妾雪艳决别，那花旦唱得摧心裂肺，他情不自禁听了进去，击掌道，“这一段唱得真好。”
“没想到，吕先生也爱这些禆史野谈？”
恰这时，万历皇帝转到阁臣的彩棚里来。阁臣们起身行礼，皇帝忙将他们扶了：“太后让朕过来陪先生们说话，说这戏里面演的是前朝故事，许多都是先生们亲历的，可以得些教诲——先生们可别先拘束了。”
这时一折唱完，戏楼前一片喝彩声，皇帝对冯保道道：“伴伴代朕过去太后那边服侍。”
冯保躬身而退。李太后看戏的席位正对着戏台，这会贵妇们济济一堂，都在陪着两位太后说笑。冯保过去的时候就听到李太后哽咽着道：“那几年严家父子把持朝政，前头孝懿皇后下葬的事，严世蕃就敢公然卡住钱款索要贿赂。皇上出生之后，宫里一连多日不闻不问，外间谣言四起……”她见冯保过来，指着冯保道：“这几桩事，是亏得冯保四处奔波，各种周旋才办下来，现在想起来，都恨当初法办严家时处分太过轻微！”
冯保赔笑道：“奴婢哪有这本事？孝懿皇后的事，最后还是亏得徐老先生上奏才办妥；至于皇上赐名，还不是多亏了诸位老太妃进言？如今天下太平，皇上奉养两宫太后与诸位老太妃、太妃们安享尊荣，亦是先有善因，方得善果。”
其实世宗晚年，只有尚老太妃随待在侧，亏了有这份人情在，尚老太妃才能在私会穆宗事发后，依然在宫里过着体面舒坦的日子。冯保这是卖个顺水人情，把在座的世宗嫔妃们都奉承了一回，这些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出头露脸的老太妃个个都对冯保暗怀感激。忽然就听人冷冷地道：“我听说徐阶与严家联姻，还是张江陵牵的线，那会他和严家热络得很，冯大伴难不成是拜托了张江陵去说的人情？”
这声音粗哑难听，除了武清伯夫人，也没有旁人能说出来，但冯保却还是有一丝错愕——武清伯夫人实在不是能说出这段往事的人。冯保还没辩白，李太后已然不悦，横了一眼武清伯夫人：“当初严嵩在朝，便是先帝也要与他虚与委蛇，否则无以自保，哪能如此苛求他人！”
冯保心想武清伯夫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三言两语，就拿来卖弄。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指斥徐阶曲事严嵩，是高拱回内阁时打动穆宗的论调，对李太后来说，严嵩固然可恨，高拱亦不比他好多少，她自然不会认同。然而武清伯夫人这乡野村妇，今日却不知怎的一意要议论朝政，虽然被李太后怼了一句，依然忿忿道：“冯大伴非说如今张江陵柄政，天下太平，倒不知当初内官们替严嵩父子在世宗皇帝面前说话，是不是也是这个调调呢！”
冯保知道武清伯府这是记恨上自己了，苦笑着拱拱手，退到李太后身边。李太后对母亲也是无可奈何，她不想在自己寿辰上让娘家难堪，要不昨天出了那样的事，今天就应该让武清伯夫人告病在家里。她有些生硬地道：“先前的事夫人不知道，就不要胡乱臆测了，安生看戏吧！”
幸喜这会玉梅班已然整治停当，锣鼓又响，台上继续演出那莫家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