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边听边叹气道:“治黄亦是自古以来的难题啊!”
吕调阳点头:“一治黄河,便兴大役,劳民伤财,大河依然三五年一次改道,不知这一次又要花多少银钱!其实前两年用海漕的时候,还是省不少事的。”
“鄙人与积年河工讨论,提出一个‘束水冲沙’的新法,自觉会比从前治河的方略要强一些……”潘季驯将手中方略递给张居正,“还请诸位阁部斧正。”
张居正拿到手里没看先问:“你估摸着这一次需要多少银子?”
潘季驯有点心虚,放低声音:“初期大约十万两,往后……”张居正听了不由一阵肉痛,很想赞同方才吕调阳海漕省钱的言论。这时一名吏员奔走到门,跑得满头是汗,远远地禀了一声:“临清府急报!抓获私盗海关税银的盗匪数名,白银数万!”
“什么!”
张居正先是吃了一惊,但稍一转念便觉得隐约有什么不对。海关税银是交锦衣卫押送的,便是有被盗似乎也应该由押送的锦衣卫报去冯保那里,为什么是临清府突然报来他这里来?他从吏员手中拿过那份急报,“临清知府上禀……例行巡检,猝遇来历不明水贼数伙,私匿数万白银于货舱,为榷关起获,白银具月港海关鉴印……头目冒称锦衣卫属员,杀人出逃,急待刑部通缉。”
张居正茫然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冯保说的海关税银中挪一笔给武清伯府的事来。徐爵如今常年在沿海活动,这桩大事冯保必定是交付给他了。他为人极是机灵仔细,身边应该带的路引信件必定齐全,这急报上写了“冒称锦衣卫属员”……他必定是见情况不妙,连自己的身份都公布了,但这笔银两还是被临清府扣了下来。张居正心沉了下去,结论呼之欲出。张居正草草结束会议,让长随去请冯保出来,两人在东华门外小茶楼碰面。冯保有点奇怪,从前他们还常需要避人耳目去宫外见面说事,如今张居正有事找他,经常是直接请他去文渊阁值房。他一面想着近来有什么紧急的事,一面赶了过去,看到张居正递给他的那一纸简短公文,瞬间也想到了张居正的结论,一时脸色发青。张居正问道:“是徐爵押送吧?”
冯保点了点头。“这两日他给你传过信没有?”
张居正知道徐爵和冯保之间,有除了锦衣卫和官驿以外的私人联络点,也是从前万松烟撤离时交给他的。冯保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传来,大概是……临清府那边查得太紧,他现在还在躲避。”
“锦衣卫派的谁去押送明面上的税银?现在走到哪里了?”
“骆思恭去的,大概明天就要到京了。”
冯保叹了口气道,“怕是帮不上忙了。”
骆思恭若还没有过临清,徐爵可以投到他那里,临清府总不能当着锦衣卫镇抚使的面强行指控徐爵是盗匪。说不定骆思恭还能趁机把税银也要过来,虽然难免要对外有个解释,但银子还在自家囊中,如何处置便是宫里关起门来说话的事。账目上要做得毫无痕迹有些难处,也远比现在被刑部拿着把柄到处招摇强太多。但骆思恭己经快到京了,现在返回去显然不可能,也太着迹,唯一庆幸的是徐爵逃了出来。“事情己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太着急上火。”
张居正想了想道,“这件是有人在背后有心算无心,不过徐爵即然已然脱身,以他的机灵,必定不会再落入套中。”
冯保苦笑:“但愿如此,我要去请一道旨意,另派一队锦衣卫去将税银讨要过来。”
张居正突然想到一桩事:“就怕……临清府打算直接押到户部入库。”
冯保恼道:“这临清府知府是什么来头?敢下手做这样的事?”
张居正道:“我查过了,他是嘉靖四十五年进士……苏州太仓人。”
“我回头再让锦衣卫去查一查。”
冯保皱了皱眉,嘉靖四十五年便是高拱的门生,然而苏松一带的士子,多半和徐阶脱不了关系,一时倒也说不上来他是哪一边的人。但这人做下这桩事来,显然是不惜丢官弃职,也要给冯保难看。“你要不要……”张居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先跟武清伯府打个招呼?”
冯保脸色就又难看了三分。武清伯府近来成天被钱庄堵上门追债,五城兵马司虽然在府门拦着钱庄的人不让进去,但并没有驱赶,引了不少百姓在外面围观嘻闹。李太后这次是下决心要治一治武清伯府的毛病,连续三次拒绝了伯夫人进宫,就连伯府送进宫里来的那个贴身宫女都挨了一顿训斥,不敢再为武清伯府求情。伯府没奈何派了李太后的两个侄儿上门找到冯保讨主意,冯保假意为难了很久,方勉强答应了将钱庄的东主寻了来,当面说情求缓,承诺自己会帮武清伯府最终解决。这样一来武清伯府是承了冯保的情,次日伯府大老爷还亲自过来送礼谢了一番。如果在拿捏武清伯府之前发生了税银被扣的事件,倒也还罢了,毕竟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现在已经跟他们说了有安排,却又再生变故,刚刚缓和的关系,怕是要变得更糟。冯保苦笑道:“还是先不说吧……此前给钱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总要在账上腾挪着把这桩事给办了,留下来窟窿……慢慢想办法子填吧。”
张居正道:“其实我想过了,税银要是讨要不回来,不如就推说是海关失窃了银两。将李芳召回来,降一级,罚几天俸,过个半年再寻机给他涨回去,在宫外养老便是了。”
虽然张居正这个方案本身对李芳没什么实际妨碍,但李芳一生清廉自守,爱惜名声,最终退养之时却让他背上个渎职的罪名?冯保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忍便道:“我这就发急件去催问海关那边具体情形,先问清楚再说。”
冯保硬着头皮去李太后面前请旨意,李太后的脸色自然极是难看。冯保再三保证会安顿好后续事宜,挨了不少埋怨领了旨意出来。一刻不敢停留,让刘守有带着最精锐的缇骑出京,快马加鞭赶往临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