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奕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明平侯的马车里。
顾长云撩着帘子,云奕认出赶车的人是云十二,一脸莫名其妙的跟她对视一眼。 云奕顿了一下,刚往前动了动,就被顾长云扣着手腕按了回去。 狠狠瞪了她一眼,“老实待着。”几日未见,顾长云的各种情绪都已经累积到了顶点,此刻对看着就不安分的云奕万分不耐烦,又说不出来难听的冷言冷语,只用沉沉的目光将她钉在原地。 云奕被他看得心里一阵阵发紧,不自觉心虚起来。 放下车帘前,顾长云用目光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一边,冷哼一声方离开。 云十二依旧莫名其妙,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侯爷的吩咐看好车里的人。 云奕无奈,放松身子靠在车厢上,没想到在三合楼被侯爷给逮着了。 这京都中唯一的变数就算顾长云,她属实猜不出顾长云带她回去要干什么。 她不敢往好的方向设想。 能听到车外云十二浅浅的呼吸声,云奕舒了口气,从腰包里掏出一瓷瓶,倒出枚漆黑的小药丸干咽下去。 估计晏子初正怒气汹汹的往京都这边赶,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轻晃一下,闭目养神的云奕知道这是要往三合楼前门走,拐个弯,走一段路,马车一停,云十二掀开帘子,顾长云压着心底急切,先往里看了一眼,见着人了暗自松口气,一躬身利索上了马车。 云奕稍微往旁边挪了挪,顾长云放着旁边的大片空位,面上若无其事,硬生生挤着云奕坐。 云奕好笑,刚要继续往旁边挪,被顾长云按住胳膊,顺带着一拉往他那边带了一下。 空气都好似稀薄了许多,云奕呼吸一滞,顾长云正偏头看她,她的鼻尖就险些抵着他的。 顾长云似乎心情很好,一手钳住她的腰身,“怎么?出去野了几日,连话都不会说了?”
云奕愣愣看他,鬼使神差的,一阵委屈浮现上来,心道也不知道她出去的缘由是什么。 顾长云好像也想起来了这个,脸色沉了些,手上用力把她往这边按了按,嘴上依旧不饶人,“脾气真大,连侯爷都不想搭理了?”
云奕哭笑不得,求饶般轻轻唤了一声,“侯爷。”
被顾长云牵着下马车的时候,云奕少有的无措,视野边缘,蹲在墙头遮掩在枝繁叶茂树间的云十三目瞪口呆的掉了咬在嘴里的酥饼。 一边的云十一相比之言要气定神闲的多,动作自然的接住他的酥饼咬了一口再给他递回去。 定定望着手里酥饼,云十三一脸复杂,鬼使神差来了一句,“老大可算是回来了。”
他们这些暗卫最拿的出手的就是耳聪目明,府里的风声根本逃不过他们的耳朵,云十三蹲着琢磨了半天,最终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云十一啧啧两声,不可置否。 她一回去,整个明平侯府都轻快了许多,最高兴的是阿驿,自见着云奕就没消停过,捧了吃的玩的围着云奕打转,一刻都不舍得分开。 顾长云仍是将她安排在偏院,封条什么的彻底不见,一切都收拾的同她之前住着的那样。 白清实得了空来看她,靠着门框展开折扇轻轻摇两下,含笑问了声好,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她的左肩。 云奕可没他想的那般好,更多的是欢喜后大片大片的茫然,苦笑道,“白管家,客气话就少说罢,侯爷这是怎么了?”
白清实笑过一回,轻轻摇头,“谁都不懂侯爷,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就无需再问他人了。”
云奕还想追问,白清实唰的一声合上折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笑笑,“得空去给侯爷搭把手罢,你一回来,我们便能好好松泛松泛了。”
王管家带着来喜来送东西,正听见这一句,暗自赞同颔首,上前道,“云姑娘,侯爷差我来送东西。”
阿驿恢复了活力,轻快的跑着去看,“让我看看送的什么?”
“桃胶,金盏燕窝……”王管家笑眯眯的清点,每多听见一个云奕脸上的笑就往下垮一分,这些玩意在晏家庄的那几天,曾伯已经换着花样做过来个遍了,现在一听见这些就觉得胃里发胀。 白清实看她脸上稍有圆润,猜她是回去养伤了,一见她这般神色更是心知肚明,忍笑之余忽而想起还不知晓云奕如今在外栖身何处,但看她一身本领,隐隐往江湖中那几个大家猜去了,竟八九不离十。 白清实在偏院待了几刻钟,记挂着陆沉歇了岗,告辞离去。 临走前没忘拎走阿驿,说是别打扰了云姑娘休息,阿驿眼巴巴望着云奕不情愿走,生怕她扭头就又不见了。 他心里想些什么都写在脸上,云奕失笑,宽慰了几句,一再保证自己不会随意离开才哄的他跟着白清实走。 屋里没了其他人,云奕四下打量了一番,莫名觉得百感交集。 她琢磨不出来顾长云的用意,到底是关着她还是什么的,总之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正犹豫要不要去前面饭厅看一眼,外面来喜来福说是送了饭菜来。 云奕心中多少有了点谱,应了一声,出门去迎。 没想到顾长云也来了,站在一众人面前,静静负手立于院中看她。 云奕心头一悸,不免感慨一句,小侯爷生的就是好看,正正好是自己最看在心里的模样。 顾长云换了身衣服,月白料子上绣着银色暗纹,一头黑发用银冠束的清爽利落,像是刚收拾好要出去赴约见人一般。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顾长云压下上扬的嘴角,略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回首示意人将餐盒抬进屋中。 云奕让开路,往下走了几步,笑道,“侯爷今晚好兴致。”
顾长云站着没动,云奕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到他面前站定,抬头看他,“侯爷?”
顾长云终于有了反应,在她额上轻轻一点,懒洋洋道,“怎么回来了也没见你在府中走一走,以为侯爷关着你呢?”
“那可不是吗,”云奕半开玩笑的随他进屋,“一回来就不见了侯爷人影,弄得人家心里怪慌的。”
顾长云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你慌?走的时候也没见你慌,更何况这不是回来了。”
云奕淡淡道,“走的急,没让侯爷看出来。”
听出她语气夹着几分不快,顾长云没理会,坐下等他们收拾好,挽袖提壶斟了两杯酒,三春雪的清香四散开来,顾长云懒懒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云奕挑眉,好端端的坐什么对面,一本正经的,心中猜想不断,面上却毫无波澜的按他的示意坐到对面去。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闲话,像是前些日子的事未发生过一般,用的差不多时,听得外面有人来的动静。 云奕抬眸望了窗外一眼,接着询问的看向顾长云。 窗边响起三声轻叩。 顾长云放下茶杯,对外面道,“进来罢。”
云奕不紧不慢的舀甜汤喝,一人进来,她刚放下勺子,顾长云眼尖的瞥见她还剩个底儿,开口道,“喝完。”
刚进来的那人一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云奕无辜的看向别处,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顾长云眼睛看着来人,“你说你的。”
将自己的那盏甜汤也放到她面前,淡淡道,“喝那个还是喝这个,选一个罢。”
云奕只见他舀了两口,满满当当一盏,无奈拿起勺子把自己那个底儿喝了。 来的是个云奕没见过的暗卫,该是养在京都外面暗庄的,云奕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就听见顾长云直白了当地介绍,“这是鹰谷,侯爷的暗探,你没见过。”
云奕没想到他就这般将人家老底道了个干净,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鹰谷也没想到侯爷对屋里另一个人如此不设防,愣了一下才想起要禀报的事。 “侯爷,您派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顾长云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鹰谷便接着说,“属下在三王爷府潜伏多日,终于发现了三王爷的密室,”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上,“这就是按您的意思找到的东西。”
是一羊皮缝成的类似信封的东西,外面刻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符号,顾长云接过,细细看了刻痕,随手递给云奕,对鹰谷抬了抬下巴,“继续说。”
鹰谷看他如此熟稔自然的动作,两眼发直,愣愣道,“这是三王爷密室最深处放着的,外面还有两层匣子……和封王时皇上赏赐的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放着,按您说的,同离北有关,大小正好能装下枚狼牙。”
“这像是骨刀的刻痕,”云奕食指细细摩挲过去,看向侯爷,“侯爷还让别人查狼牙的事了。”
莫名有种火药味,鹰谷不明就里的摸了摸鼻子,背后发凉。 顾长云似笑非笑,“谁让你太拖沓,气人最在行,不干正事。”
云奕没理会他,把羊皮信封搁到他面前,双指伸进衣领,拎出来一块黑绳穿着的玉牌出来,随便用袖刃割了绳子拿下来,放到面前桌子上。 顾长云垂眼直直盯着那块玉牌,仿佛要用眼睛捕捉上面残存的温度一般。 鹰谷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本能的觉察到危机,这女子淡淡的一瞥,竟是让他莫名的胆寒,仿佛被她用眼刀刮骨剜心了般。 顾长云指节轻叩桌面,弯了弯嘴角,“多大的脾气,侯爷又招惹你了?”
“那怎么能敢,”云奕答的很快,“侯爷的人自然听侯爷的差遣。”
顾长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说?”
云奕顿了顿,浑身气势慢慢转变,宛如利刃出鞘般,若有若无浮现出杀机。 语气还是淡淡的,“侯爷别以为我闲着,我知道咱们明平侯府不养闲人。”
“这枚狼牙,乃是如苏哈里给前朝皇上的信物,暗地收入前朝皇上私库中,因不大起眼,当朝皇上将它混入了封赏三王爷的礼物里。”
云奕隔空点了点那个羊皮信封,“这是个装信物的袋子,也是封用草原文字刻下的契约。”
顾长云瞳孔一缩,双手紧握成拳,周身气场陡然一沉,“什么信物?”
云奕没看他,目光缓缓描摹过羊皮信封上几个符号,“止戈,退兵。”
柳才平和柳正一大一小人精,没几日就套路着将如苏力知道的能说的问出来完了,之前说如苏柴兰上位后从如苏哈里那搜出来的羊皮卷,云奕猜它也是那次契约的一部分。 这份契约见不得光,就怕这是如苏柴兰胆敢把手往京都伸的底气。 外头起了风,吹得檐下碎玉子叮当乱响,鹰谷不经意往外瞟了一眼,黑云不知什么时候遮住了星月,打天边气势汹汹层层叠叠的压过来,直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还是和前朝有关,和那场战乱有关。 顾长云闭上了眼,挥手让鹰谷退下。 桌上的吃食已没有热气,王管家掐着点让人来收拾,换上热茶和新鲜点心。 云奕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往顾长云热茶杯中加了块饴糖,“行了侯爷,别耷拉着脸了,总能查明白的。”
“总能查明白的,”顾长云无意识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跟着喃喃道,“我查了那么多年都没能知道一个真相。”
窗外淋淋漓漓有了雨声,顾长云在院中新种了几株芭蕉,雨打芭蕉颇有些意趣,此刻却无人欣赏。 云奕顿了顿,又加了一块,像是叹息道,“您那叫查了?侯爷,实话说您不敢往深了查罢。”
怕真相成了笑话。 顾长云浑身一震,慢慢缓下来,捧着热茶小口的喝,方把刚才一下子涌上来的寒意压下去。 喝完一盏茶两人也没再说话,顾长云拿了羊皮信封起身,经过云奕身边时勾指挠了挠她的耳朵,轻飘飘道,“早些歇息罢。”
云奕飞快抬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捏,又飞快放开,同样轻飘飘道,“侯爷也是。”
顾长云欲言又止多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云奕没有回头看他离开,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玉牌上,断掉的黑绳看着十分刺眼。 雨打风吹,碎玉子的清脆声破碎不堪,云奕知道这枚玉牌顾长云已用尽了,恋恋不舍的捻了块饴糖直接送入口中,压下舌根苦涩。 还想把这牌子多留些时日的。 顾长云在逼她走棋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