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勾栏,大大小小的戏楼罗列,戏楼和两边竹子扎成的高台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彩色丝带,丝带尾端系着铜铃,时不时叮铃一阵,戏楼和戏楼之间的空地聚集着杂耍和演猴戏的,一边还有说书小唱的台子,再往一边,挨着墙角是一个长长的大茅草棚,里面拴着十来头静静咀嚼草料的骆驼。
京都的勾栏里面京都人和外族人差不多各占了一半,灰眼睛和黄眼睛的外族人在这里头并不显眼,男女老少都有,面庞轮廓明显比中原人深邃得多,撩开帘子可能就是一名异域风情的美艳舞女,或者是戴着大帽子的外商,各种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处,十分喧嚣。 其中装扮十分寻常的一处戏楼正演着傩戏,花花绿绿造型各异的面具在台上舞着,吞火吐火,好生热闹,小锣一敲,红衣领舞那人猛地一后空翻,灵活落地,面向众人,自黑白花纹半脸面具下喷出火焰,博得满堂彩。 与此同时,后面戏台中,一黄金四目面具随着锣声猛地回首,直直盯向前来报信之人。 如苏柴兰玄衣朱裳,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大红宝石戒指,缓缓取下面具,似笑非笑抬了抬眉,他眉眼生的妖冶,脸上又以彩笔绘着奇异的花纹,一双异瞳流光溢彩。 “死了一个承事郎?”如苏柴兰孩子气的指尖轻点面具的四目,唇边笑意越来越大,眼中偏执神色愈浓,“有意思,呵,没想到这京中,还有主动帮吾们做事的人。”
报信那人带了一黑色的全脸面具,饶是有面具挡着,还是免不了惊出一后背的冷汗,恭恭敬敬将头低的刚下,“主人,此事已惊动朝廷,只怕对我们不利。”
“惊动朝廷?”
如苏柴兰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捋过面具上的朱红流苏白玉坠,“一群草包。”
报信男子一哽,忽而开始战栗起来。 如苏柴兰注意到,冷下语气用离北话骂了一句。 那人顿时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头低的比肩低,低声禀告。 “中原的皇上,派了明平侯来专门查明此事。”
刚说完这一句,他支撑不住似的,马上重重叩了三个头,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 如苏柴兰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地上那几滴水渍,面上嫌弃至极,像是盯着耻辱污点一般,静默片刻,忽然一笑,轻飘飘道,“吾知道了,你先起来,吾吩咐你件事。”
男子战战兢兢的起身,未等来他的吩咐,便觉得脖颈处一凉,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就这么断了气。 如苏柴兰坠着金色流苏的宽大袖子轻飘飘落下,掩盖了红宝石下一抹锋利的寒色。 “胆子这般小,只听了个名字就怕成这样,不配做我离北男儿。”
如苏柴兰面不改色,侧脸溅上了两三点血色,毫无痕迹的融在了他面上的花纹里,听见帘子再次被人掀开的声音,如苏柴兰缓缓将面具重新覆到脸上,无声转身。 阿骨颜面上表情淡漠,在看到如苏柴兰的时候才稍微缓和些,目光下移瞥到地上的死人,眼皮狠狠一跳,倒也没其他反应,往后吹了个口哨唤来两人,将地上尸体收拾走。 如苏柴兰目露满意,无辜的偏了偏头,愉悦道,“怕死的人总会死在最前面。”
他稍一动作,面具上的白玉坠就跟着一晃,不自觉吸引了阿骨颜的目光。 他没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发表看法,只点了点头,道,“如苏力回来了。”
如苏柴兰笑意收敛,语气耐人寻味,“回来了?”
阿骨颜顿了一下,加上一句,“正有一拨人四处找他。”
“那么短时间里就找了个下家,我这弟弟可不简单啊,”如苏柴兰笑容深深,忽而放肆大笑几声,又猛然一止,面若寒霜淡淡道,“人呢?带吾去见他。”
戏台最里面,给唱戏的人上妆的大房间,几张长桌上杂乱摆着瓶瓶罐罐,墙上挂着面具什么的,一边地上凌乱的摆着几个水罐水盆,另一边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戏服。 此时房间里没人,说是让阿骨颜领他去看,如苏柴兰走的比阿骨颜快,轻车熟路的指尖挑开一件大花的戏服,摸到墙壁上一处往下按去,地板上登时现出一个地洞,往墙壁地下的深处延伸。 如苏柴兰推开阿骨颜伸出的手,轻巧一跃跳入洞中,朱红衣袖飘扬,像是一只大红色的蝴蝶,轻巧跌入漆黑的梦境。 在如苏柴兰站定回首看他之前,阿骨颜回过神,跟着跃下。 地洞连接着一处简陋的密室,临时用木板搭出两个隔间,照明没有用火把,墙壁上的夜明珠发着幽光,勉强照亮脚下,如苏柴兰站着没动,阿骨颜抢先一步燃起明火递到他面前。 如苏柴兰没接,手里捧着一团大红的衣摆,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抬抬下巴,“你替我照着。”
像少女提着裙摆一般,如苏柴兰捧着衣摆灵动的往前走,坠子一晃一晃,哼着小曲,走到一个隔间前从一扇狭小的窗子往里看。 阿骨颜适时凑近了些,好让他看得更清楚。 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如何,如苏柴兰墨黑的那只眼睛,一到了晚上视力就远不如白天。 隔间里,如苏力低着头,一只手上拷着锁链,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如苏柴兰啧啧两声,问阿骨颜,“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骨颜道,“半个时辰前我们的人刚在这附近找到他。”
如苏柴兰略算了一算,感慨道,“能藏那么多天,还能摸到这边,真是长本事了。”
听见他们二人的声音,如苏力抬头,目光雪亮的狠狠盯着小窗外,咬牙切齿,“如苏柴兰,我姆妈呢?!你骗我!她根本不在这!”
如苏柴兰挑了挑嘴角,呵道,“惦记着你姆妈?还知不知道自己是离北人?!给吾好好说话!”
如苏力一凛,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改用离北话,听他这意思姆妈是安全的,气势比方才弱了些,“那你也不能骗人,吓死我了。”
如苏柴兰避重就轻,轻笑道,“让你浪的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回来。”
如苏力莫名觉得毛骨悚然,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警惕的望着他。 如苏柴兰自顾自笑笑,扭头对着阿骨颜恶作剧的笑笑,“就先关着他,让他不乖乖听话。”
一直未出声的阿骨颜点头,瞥了如苏力一眼。 如苏力在离北早被关习惯了,漫不经心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姆妈现在怎么样了……” 正准备离开的如苏柴兰听见,停住步子,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姆妈比你听话多了,自然是在离北好好的,”朱唇轻启,缓缓吐字,“吾喜欢听话的人,不会为难你姆妈的。”
他虽是笑着,眸中却全然是表里不一的偏执与疯狂,那只黑色的眸子像是被地狱中的业火烧炼过一般,是最为极致的纯黑,缠绕着浓稠的恨意。 如苏力狠狠打了一个冷战,像是三九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冷的上下牙直打架,猛地一用力冲向门边,怒目切齿,“如苏柴兰!你什么意思!我姆妈她到底怎么样了?!”
如苏柴兰斜睨一眼他被锁链捆住不自然垂着的手,后退一步,唇边笑容愈发扩大,撂下四个字,“好的很呢。”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阿骨颜稍一停顿,马上跟上如苏柴兰。 只留下如苏力一人犹如困兽般在隔间中嘶吼。 如苏柴兰越往前走,脸上笑容就深了一分,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早看不惯那女人,惺惺作态,明里暗里护着如苏力,却在最后还是出卖了他,呵,他早看不惯……如苏柴兰咬破了舌尖,吞了一口的血腥味,他看不惯那女人,凭什么护着如苏力,凭什么,凭什么只护着如苏力……惺惺作态罢了,都只是见人就摇尾巴的狗。 他自然不会跟狗一般见识。 杀便杀了,狗命没那么值钱。 阿骨颜默默半跪,好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上去。 如苏柴兰毫不犹豫的踩上他肩头,站稳,低头含笑看他。 阿骨颜一手虚虚扶着他的靴子,稳稳起身送他上去。 上去之前,他调皮的用靴尖碾了下他的肩头,“你怕吾吗?”
阿骨颜似是有些无奈,“回主人,不怕。”
如苏柴兰便吃吃的笑,没再说什么,上了地面,等阿骨颜利索翻身上来,吩咐道,“让人盯紧了顾长云,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那般污了明平侯这个封号。”
阿骨颜淡淡称是。 在这当口上,盯着顾长云的人可多了去了,半个京都有一半都在观望。 萧府,严君益沉吟道,“皇上这一举无非将明平侯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皇上,三王爷,七王爷,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萧何光坐着品茶,似是心情不错,玩笑道,“再加上我们。”
严君益笑了笑,“可不是吗,现在就看明平侯怎么做了,皇上赐给他个大理寺卿的位置,也是要看他的做为。”
萧何光牵了牵嘴角,“大理寺卿,可远比不上镇国一等大将军的名号响亮。”
严君益一愣,才反应过来萧何光说的什么,别说京都里的官员,就连他都忘了,明平侯身上还背着一个镇国一等将军的封位。 这可是足以横扫如今所有大将军的名衔。 明平侯藏得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