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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竟开得十分恣意(1 / 1)

风雨如晦,曾经富丽堂皇的府邸齐齐挂上丧幡,未烧尽的纸钱被风卷入水塘,时不时的哭号代替昔日欢声,门前光景惨淡一片。

  然而这哭号声饶是再为尖利,终是无法穿透层层遮天蔽日的宫墙传到一些人耳边。

  汪仕昂立于窗侧,神情晦涩不明,浑身沾染风雨,满安捧着热茶来渡他暖意,无济于事。

  他颇有些无奈地将凉了的茶放到一边,摸摸这眼眶泛红的孩子的脑袋,轻声安慰,“秋天了,又下了那么多日的雨,天凉……是不是我穿的少了?满安,帮我去看看柜子里有什么厚衣服罢。”

  满安吸吸鼻子,心疼地看他一眼,捧着那盏丝毫没有起作用的茶回了屋里。

  廊下是赵贯祺特意命人寻来的踏雪寻梅与赤线金珠,但日前他正在病中,满安又是个孩子,只知道泪眼婆娑地守在榻前端粥熬药,压根想不起要将这几盆名贵的秋菊捧到廊下。

  想来这些多是在温室中培育而出,还未绽放芳华便历经风吹雨打,花骨朵可怜地顶在枝上,叶子往下耷拉,一副蔫蔫的模样。

  汪仕昂眸光微黯,视线重新移回庭院之中,却忽而一顿,眼帘中一抹鹅黄顶着萧瑟寒风自假山后探头,他低咳几声,怀揣着莫名复杂的心情走下台阶。

  确是秋菊,只不过是最为寻常的黄花,寥寥几枝生于石缝之中,竟开得十分恣意。

  汪仕昂沉默许久,一声叹息消散在这深深庭院中。

  在这皇宫里,苍阳倒比他自由得多,也或许赵贯祺是有意如此,想要借机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再窥探出些秘密,并不让人刻意拘着他的出行,只让人暗中紧盯,勿要让他踏足不该去的地方。

  司天台是他去得最为频繁的一处,但也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清隽男子仍披着道袍,在这种天气里是有些单薄了,袍尾鹤羽若有似无抚过地面,没有沾上半点泥水。

  穿过层层曲折长廊,凉意泅透了木制地面,湿漉漉的痕迹蜿蜒爬上墙面,衬得青苔是一种粘腻的绿。

  苍阳神情淡然,抬头瞥一眼水雾缭绕中隐隐不大明晰的高大楼台,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道长,您来了啊,”负责在此监守的监候仿佛带着谁的吩咐一般等在台阶上,见一道雪青色身影拨开水汽遥遥走来,匆忙迎上前去,面上带了点牵强的笑,“今儿雾气那么重,什么也瞧不着啊……”

  苍阳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今日不观天象,司天台缄藏历朝历代天元册,不知今日贫道是否能有幸一睹?”

  监候额上渗出薄汗,眼前这位道长可是上面那位特意派福善德来打点过的人,虽说总隔三岔五地来司天台转悠一圈,但并无逾矩之举动,他提心吊胆到现在,思忖着抬袖按了按额角。

  嘶……天元册也不是什么不能看的要紧东西,司天台整整三层都摆满了存放历代司天监所用来记载天象的天元册,内容多有重复,日月星辰、风云气色之异少有,阅来枯燥乏味,因此朝廷文武官员对此只觉无关紧要,并没有太多人记怀。

  天象虚无缥缈,怎能以此来观望大业万里河山安危?特别是有些武官,对观天象察吉凶的传统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然司天台确实制定历法、观测天象,受以皇帝重视,旁人非议不敢放到明面上说。

  现下这位道长想要看天元册……罢了,先将人带到司天监面前再说,监候咬咬牙,硬着头皮往旁边稍微让开了些,“请道长随下官来。”

  苍阳云淡风轻略一颔首,鹤羽轻轻飘晃,扫过汉白玉的台阶,恍若是踏着云雾拾阶而上,颇为仙风道骨,惹得监候频频侧眸望他,目光难掩好奇。

  秋官正刚入司天台没几日,正急于收整先前夏官正留下的资料卷宗,听有人跨进殿门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便又投身于芜杂的文书中。

  苍阳也仅仅只是瞟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随监候一起拐过层层贴着天花板的书架,踏上红木楼梯。

  露天石台上摆水运仪象台和相风铜乌,短暂被那三层钟台夺去目光后,苍阳眼底多了些微赞许之意。

  上置浑仪观测日月星辰之移位,中置浑象可旋转显示天象,下置五层木阁用于报时,木阁后必有机械来驱动整个仪器,造者不知是何许人也,实神工意匠,妙不可接。

  监候仰头瞅着楼上司天监是否闲暇,正撞上少监自阑干后投来的询问目光,他心下猛然一松,往后看一眼安静垂眸的道长,快步走上楼去,求助道,“大人,苍阳道长想要借天元册一览。”

  年轻俊朗的少监蹙眉,放下手中测量器具示意他稍安勿躁,缓步走下楼去,对苍阳拱手行礼,淡声询问,“下官乃司天台少监,不知道长想要借阅何年何月的天元册?”

  苍阳目光掠过他身上的深绯色官袍。

  富于春秋便能入司天台得一少监职位,必然是精通天文历法,且有得意成就受皇帝嘉奖,实在是后生可畏。

  他微笑颔首,“哪部方便借贫道一览,即可。”

  少监神情带了点诧异,不动声色将这位外貌参不透年龄的道长上下打量一遍,摸不透他意欲如何,略一思索,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道长随下官来。”

  苍阳但笑不语,抬步跟上。

  次日早朝,皇上公开下令求贤选能,下求贤诏,命先州郡辟除而举荐至朝廷官吏,受用者及其举荐者可赏千金。

  举国之下,千金求一人,百官惊诧继而了然,朝堂诸位大臣无故暴毙,青黄不接,职位空虚少可用之才,然而时值多事之秋,秋闱刚过,春闱尚要等到来年二月,现求贤选能,先前秋闱落选者仍可争取这青史留名之一席之地。

  求贤诏快马加鞭传至各个州郡,一时各地大小书院沸沸扬扬,学子心潮澎湃,焦虑万分。

  消息传到顾长云耳边时,他正端着汤碗哄云奕再多喝上几口,若是可以,恨不得也要拿千金来换她吃完这一碗补汤。

  云奕原本还在逗他玩儿似的躲来躲去,见陆沉匆匆停在屏风外登时老实下来,主动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

  顾长云无奈看她,对外面陆沉道,“我猜他原本是想着将春闱提前,可惜不大能行,但凡提出来朝臣必以时间仓促等等为由推辞组说,便只好下求贤诏,征天下有志之才以用,要紧关头别说千金,万金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陆沉皱眉,“只怕各地搪塞了事。”

  “确实,千金的确是笔可观之财,”顾长云见云奕满脸乖巧主动捧起空碗给他看,低笑出声,“搪塞不搪塞的,等人到了京都,见面即知。”

  他拿了空碗抚开珠帘走出,眸光登时变得凌厉。

  连翘无声接过空碗退下。

  云奕百无聊赖趴在枕上,听他们在外谈话,打个哈欠,悄悄伸手去拿床头的桂花糖吃。

  赵贯祺这事做的正大光明,百官无异议,天下更无异议。

  只是总觉得会有人从中横插一脚,想方设法塞人进京为自己谋私。

  “军事险要、鱼米富饶之地需格外注意州郡动作,”顾长云眉头紧锁,淡声提醒,“大智若愚之人自危,不是众星捧月便成众矢之的,时间紧急,这一趟折腾下来,怕是又要丢几条无辜性命。”

  陆沉垂眸,语气阴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文曲星。”

  顾长云知他在意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头,眉间暗含冷意,“文曲星只是世人强加于人的虚名罢了——是真是假,来了京都便知,真有才能之人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弄虚作假者,活不过三日。”

  “京都是樊笼而非乐土,庸人不知,志存高远之人不畏,开弓不可回头,一切皆是自身抉择。”

  “我知道,”陆沉似乎是叹了口气,颔首,“这就去传书给各地探子,让他们对此事多加关注。”

  顾长云沉吟良久,添上一句,“若有必要,可插手……送钱塘之士入局。”

  陆沉会意,“好。”

  隔着屏风,高大身影在外间停了一下,从桌上端起一方碟子靠近。

  云奕侧脸打量他的神色,问,“钱塘怎么了?”

  顾长云一怔,失笑,“怎么耳朵那么灵。”

  “你们说话又没可以避着人,”云奕撑身坐起,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到榻边,长腿一迈跨坐到人腿上,揽着脖子半是撒娇地威胁,“快说。”

  顾长云勾了勾唇,出于本能地压着她的后腰贴紧,将碟子放到小几上,“一些旧事还没查清,免得费你心神,查清楚就告诉你。”

  云奕摩挲他的耳垂,似笑非笑,“荆州与钱塘可是离得不远。”

  两人对视,顾长云败下阵来,下巴抵在她肩窝,将数年前因诗文而起的风波讲与她听,三令五申不许她私下去查。

  云奕满意于心上人的坦然,捧起在身上轻蹭的人亲了亲脸,哭笑不得答应下来。

  有一点她说的确实不错,钱塘离荆州近,离曾经李府故居……也不是很远,甚至可以说是更近。

  平白无故查这个,一定事有蹊跷之处。

  熟悉的松香萦绕周身,渐渐安抚下心中莫名生起的躁意,云奕敛眸,侧脸贴着顾长云的狠狠蹭了几下,却又在顾长云手中力气收紧的前一瞬飞快起身退开,抱着枕头翻身滚进床内侧,朝无可奈何僵在原地的人露出个无辜的笑。

  顾长云哑然,捞过她的枕头连带裹在被中的一件柔软粉色小衫,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揉入怀中。

  云奕看得耳热,将脸藏到枕后,眸光微微闪烁。

  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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